凉亭挂了细纱，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的光泽，随风浮动，如一个姿态婀娜的舞姬蹁跹旋转，落地成花。

    良久，花湛芳都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继续说服对面的韩娘子。

    听见她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芳娘，你不欠我，你说你的计划就好。”

    花湛芳的目光落在韩娘子鼻尖右侧的红色小痣上，好一会才讷讷道：“姐姐，不，娘子这个计划里，你可能会有些皮肉之苦，湛芳断不会让你以身犯险的。”

    此话一出，韩娘子瞧过来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何时知晓的？”

    “你刻意接近我，告知我韩司乐于广陵王小妾有私情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

    花湛芳非常坦白，她记忆中，舅舅家堂姐的鼻子右侧就有一个小痣，是红色的。

    “至于确定就是你，还得感谢广陵王。”

    韩娘子嘴角上扬了片刻，迅速下沉，眼神也变得阴森可怖，盯着花湛芳说：“他给你说了什么？”

    “不过是说姐姐活着，不过在边城，我若听他差遣便会替我找回姐姐。”

    韩娘子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碰翻了茶杯，茶水撒了一桌，正沿着桌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呵…”韩娘子鼻子哼出一声冷笑：“我说你前日还懒得多看我一眼，今日怎么就变的如此谦卑。花湛芳，别自作多情，我是谁，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和我并无血缘。”

    花湛芳正要讲话，却被韩娘子的眼神止住，复听她说：“你让我嫁给司徒羿栩，我就告诉你，教我在这点痣的人是谁！”

    不待她收回手指，花湛芳手在茶水上一滑，伸手擦向她鼻尖上的嫣红小痣。

    是…画上去的。

    “所以，在宫里你临时变卦，不是因为司徒羿栩假借我的名义给你传递消息，而你是爱慕他，甘愿为他所用？”

    这番话，花湛芳说的十分艰难，她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的。

    “不算笨，那你现在能说一说计划了？”

    花湛芳缓了缓神：“计划就是逃婚——”定了定神，花湛芳把为堂姐算计好的计划通通咽下，换了一副说辞：“你不是爱慕司徒羿栩吗？不若你就去找他要个名分，如何？”

    “是我爱慕他，可我半点不想影响到他，芳娘，你不要算计他。”

    冷笑一声，花湛芳直接摔了个杯子在地上：“韩娘子，我劝你好自为之，你要是不听我的，自然会有更大的灾殃，你身后的人，无论是谁，动动手指都会让你万劫不复，只有我，现在还能耐着性子给你多说几句，祸水东引，独善其身总比丧命强吧？”

    对韩娘子来说，花湛芳的话已经算是苦口婆心。

    但花湛芳有着自己的思考：司徒羿栩敢利用她逃出镇国将军府，她就敢把广陵王还有霍大人的目光都引到他身上去。

    至于面前这个恋爱脑，花湛芳看了眼韩娘子，继续游说：“你不趁着这个时候走到他身边，他被圣人嫌弃成那样，总不好主动开口说娶你？”

    却没想到韩娘子直接反问：“你若是对司徒羿栩没意思，为何那天非要回去镇国将军府？”

    韩娘子反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指甲上染的红色蔻丹掉了一部分，剩余的在指甲尖的位置凝聚起来，像极了一滴血。

    眼看那薄薄的指甲距离自己的鼻尖越来越近，花湛芳屏住呼吸，等着她的下文。

    “我怎么拦你也拦不住，原来你是要他看见你的能耐，你的本事，从而注意到你，离不开你。花湛芳，你真恶心。”

    薄薄的指甲脸上划过的感觉，不疼，只有些许的胆战心惊。

    花湛芳可以往脸上贴疤痕，但是她不会允许自己的脸上真有疤痕。

    “韩娘子，你不同意这个计划，可以改，但你要说我爱慕司徒羿栩，我绝不会喜欢一个算计女子的男人，况且他那张脸，你看过吗？”

    趁着韩娘子发愣的瞬间，花湛芳一把握住韩娘子的手腕，反手一压，韩娘子整个人都贴在冰冷的石头桌面上，动弹不得。

    “我最初的计划是给你假死药，你可以以任何理由进宫到贵妃面前去诉苦，直接在她面前呼吸全无，准备好被抛尸乱葬岗。”

    “你会给我收尸？”韩娘子忍住疼问。

    花湛芳松开手，淡淡回复道：“我会通知司徒羿栩给你收尸。”

    她转身的瞬间，听见韩娘子说：“我同意这个计划，把药给我。”伸出来的小手真的可爱，如果没有染艳俗的红色蔻丹的话。

    花湛芳掏出药交给她，低声嘱咐：“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假死药，还请韩娘子装的像一点，毕竟之前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装自己有喘症，真的把我骗过去了。”

    眼看着韩娘子拿着药恶狠狠地看着她，花湛芳转身，还专门举起手摆了摆：“知道你十分感激我，但是不用送了。”

    出门，就看见乐叔带着一辆马车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乐叔急忙走过来：“芳娘子，行首传了话过来，要你立刻上山，贺娘子碰见贵客，要求她去府里宴席上表演，你直接去府里等着贺娘子就成。”

    “行，走。”

    花湛芳上了马车，行了一段不长的路，就听见乐叔喊她下车。

    花湛芳撩开帘子，看见牌匾上的两个字，不好的记忆再次侵袭全身。

    霍府。

    她不是第一次来。

    按了按心脏，花湛芳起身下车。霍府的门庭不好进，因为进霍家之前，还得走一段台阶。

    这段台阶不短，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数过，一共133个，正如花家死去的人口一样多。

    进了门，乐叔帮她交了帖子，她被一个婆子带到了西侧耳房中，里面铜镜脂粉一应俱全，比乐叔帮她拿的化妆箱里的东西还要多。

    少的只是一些她自制的物品。

    把化妆箱放下，花湛芳走到铜盆架子旁边，洗了洗手，又闻了闻，柳叶弯眉微微向中间挤了挤，又抽了一块干净帕子闻了闻，没有什么异样。

    把手擦干了。

    等了好一会，没人进来，花湛芳坐在八仙椅上开始回想她头一次进霍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和大母已经被马着走了好几个时辰，进入霍府邸，看见精美的雕栏画柱，小时候的她竟然第一反应是这里适合拍照。

    后来……后来他们被带到了霍大人面前。

    许是看她年岁还小，她并没有像大母一样被蒙住眼睛，所以她到现在还记得霍大人的模样。

    与平常意义上的美男不同，霍大人长的十分的精致，这种精致就算是放在女孩子里也得夸赞一句十分漂亮。

    花湛芳上辈子是化妆师，她手底下画过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却没见过霍大人这样类型的，她还记得，霍大人当时的表情。

    居高临下，面带微笑，仿佛在逗弄领家的小孩，他问：“我好看？”

    她点头，那人仰起头来，留下一抹笑，然后走上高台，睥睨着她问：“花家就剩她一个了？”

    送她来的黑甲卫回答：“是，司主。”

    “留在世上多孤单，送她下去一家团聚吧。”霍大人声音总带着浓浓的鼻音，这番话说的轻描淡写，让人好像被麻醉了，根本不知道下一秒是死亡。

    要不是大母立刻出来求情。

    不，应该说，要不是那人出来打断了一切。

    她早已经死了

    神仙妃子，这是花湛芳第一次见到贵妃的感受。

    “吱呀——”门开了。

    贺娘子带着风.尘一起进来，花湛芳起身，迎着她关心道：“贺姐姐车马劳顿，休息片刻？”

    “没有时间了，宴席在一个时辰之后就开始，我已经定好了是头一个，芳娘，咱们得快些了。”

    花湛芳点头，还不忘安抚贺娘子：“娘子放心，我必不教你失望。”

    贺娘子骨相不错，化起妆容来并不费劲儿。不到半个时辰，妆容大体的模样就已经呈现在铜镜之中。

    “芳娘，这是什么妆容，为何看上去我好似胖了些许？”

    大弘朝并没有以胖为美，或者爱慕细腰。只不过女子都不太喜欢自己胖，尤其是要笑脸迎人的教坊司艺妓。

    “娘子，并不是妆容使你丰腴，而是这铜镜的问题。你可以把他翻过来再照照看。”

    镜子的反面，把人照的瘦骨嶙峋。

    “天老爷，为何会有这种铜镜，让人以后还怎么照镜子正衣冠呢？”贺娘子瞧了一眼就把铜镜推到了桌子里侧，闭上眼，任由花湛芳鼓捣。

    花湛芳心里微微一动，这镜子不知道是霍大人着意放在这里的，还是无心的。

    若是无心，到可以设计一番。

    心随念转，手下的活一点没耽误，没一会，花湛芳就从妆箱里拿出靶镜交给贺娘子。

    贺娘子左看右看，还让花湛芳围绕他转了两圈，确定没有什么疏漏才出了门。

    这次，未免发生上次镇国将军府那样的事情，贺娘子主动带着花湛芳站在了华庭之外。

    “你一会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许去，如有人指使你做什么事，你只管装听不见，一切有我。”

    花湛芳点头应声，送完贺娘子进去表演，转身就和一个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