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梧桐树的叶子纷纷落下，阻挡了彼此的目光。
事实上，花湛芳迅速低下头，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装作看不见眼前人。
霍府，与她而言是噩梦。难道对于他就不是？
没想到那人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我不戴面具，你看着好么？”
当然好。
不知道司徒羿栩这两天去做了什么，本来有些病态白的皮肤如今隐隐泛着蜜色。
花湛芳打量他。
这人站在阳光里，望向她的目光盈盈如水。要不是花湛芳已经活过一世，此时就该沉溺在这样的目光里无法自拔了。
温暖手掌放在她额头，比她的温度要热许多，花湛芳听见他问。
“病了？脸色怎的这么差？”
“你怎么来这里？就不怕…”花湛芳从广陵王的只言片语中就能窥到他和霍大人之间有着矛盾。
“我说过，我会让他容的下。”司徒羿栩薄唇轻启，说的一派云淡风轻。
“呵，那你在镇国将军府为什么不正面和那个黑脸将军理论，而是要我这个卑微之人给你换头？”
花湛芳根本不吃这套：“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连逃出府邸都要女人帮你，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呢？”
这波嘲讽可谓诛心，司徒羿栩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
收回手问：“你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花湛芳把手背在身后，往前微微倾，压低声音：“霍大人位高权重，深的圣人信任，你呢？”
这话几乎是往司徒羿栩的心上捅刀子，他脸色微变，看向花湛芳的目光淬然变冷。
一言不发，绕过花湛芳，从正门进去了。
司徒羿栩进入之后，华庭的热闹喧哗戛然而止，只余丝竹管弦之声。
“霍大人，好久不见，今日，我是来替我表姐珊榕郡主来退婚的！”
此话一出，连丝竹之声都消弭不闻。
花湛芳站在厅外，但是好像能够看到到华庭内里之人闭住呼吸，一心吃瓜的神情。
她现在的姿势就是上半身微微靠近华庭窗边，屏住呼吸。
静待后续。
很快，浓重鼻音带着几分调侃的声音传出。
“婚约？本官并不记得有什么婚约，羿栩你年纪轻轻，竟如此糊涂，怪不得圣人不爱见你。”
花湛芳没有听到司徒羿栩的回答，没一会，又听见霍大人的声音。
“你不戴面具了？快，到本官这里来，本官也算是你启蒙的师傅，让本官多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好在圣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好让你能够得见天颜。”
对于皇子而言，这算是最大的侮辱了吧？
见自己的亲爹，还得靠外人。
就在花湛芳以为司徒羿栩要怒发冲冠白着脸落魄而出的时候。
她听见了司徒羿栩的声音。
“霍大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连圣人亲自赐婚都能不记得，可见真该回乡颐养天年。”
停顿了片刻，司徒羿栩声音更大了几分，
“能力也有所欠缺，东都什么时候有了宵小，还能进入镇国将军府里烧杀抢掠…”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见霍大人怒斥道：“胡言乱语！”
司徒羿栩冷笑。
“这是赐婚的旨意，我想霍大人府里应该是没有了，那么，这退婚的旨意很快就会来。”
霍大人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甘之如饴，珊榕郡主是有自知之明的。”霍大人的鼻音还是很重，说出来的这句话让花湛芳觉得——
这个人实在嚣张。
半晌没有司徒羿栩的声音，花湛芳想他肯定是被噎的不知道如何应对。
自己的堂姐被未婚夫堂而皇之的嫌弃！
众目睽睽之下，司徒羿栩若在此时翻脸，那就落了下乘。
花湛芳拳头微微收拢，她不会像他一样，没有准备好就贸然出击。
对付霍大人，就要如同毒蛇一样，一击即中，让他没有还手之力，直接消亡。
但…在出手之前，甚至都不要让他发现你的存在。
良久，都没有听见司徒羿栩的声音，花湛芳眉毛挑了挑，小将军战斗力这么弱？
真是个渣。
“霍大人说的对，我堂姐有自知之明，她堂堂郡主，镇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何必到这山上来当一个顽石？更何况…”
花湛芳觉得司徒羿栩应该在环视周围。
“霍大人府邸在这半山腰，哪天山崩地裂，不是正应了那句不得好死？”
山陵崩！
花湛芳暗骂司徒羿栩是个疯子，这句话让霍大人禀告到御前。他能有个全尸就算不错。何况，谁知道这里有没有迂腐的言官？
“放肆——”
与霍大人浓重的鼻子不同，花湛芳还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山呼“陛下”的声音中跪倒。
谁能想到，霍府的一次赏花宴，竟得陛下亲临。
真不知道陛下之前都在哪里，亲耳听到自己儿子大逆不道之言。
估计韩娘子不用司徒羿栩帮她收尸，她可以先帮他收尸了。
“爹爹！”司徒羿栩最后一个跪在地上。喊爹的声音那叫一个幽怨婉转，闻者掉泪。
圣人还没说话，一个带着几分娇憨的声音开口：
“羿栩，不是本宫说你，你爹爹正值壮年，你口出诅咒，也太不孝顺！”
好家伙，贵妃这是打算杀人于无形？
花湛芳闭了闭眼，还好没有和这种炮灰有牵扯，不然分分钟灰飞烟灭。
没想到司徒羿栩却不接贵妃的话，只说：“孩儿终于得见爹爹，十年的风霜雨雪的磨砺，到底是值了，无论爹爹如何处置，羿栩甘之若饴。”
好一个避重就轻，好一个甘之若饴，语气中充满了孺慕之情，任谁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自己的亲儿子下重手。
尤其，他还对自己充满思念且认错态度良好。
圣人也是人，没有逃开司徒羿栩的孺慕攻击。
“羿栩，你脸上的疤痕好了？”众人都没想到，圣人关注的点竟然在此。
“是…孩儿遇见一位神医…是她治好了孩儿的脸。”
花湛芳莫名有些心虚，她做的疤痕隐藏术若是当天，哪怕凑近看也不怕穿帮。
可…现在，两天了。
谁知道会不会被发现，被拆穿，以司徒羿栩的性格，把她拖出来当挡箭牌也不是不可能。
“甚好甚好。你这孩子，脸好了就应该入朝做些事儿，你年纪不小了，该…”圣人思索片刻：“就封你为雍阳王，以后入朝兵部做事吧。”
众人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皇子诅咒父亲，父亲给他封了爵位。
这…还真的是圣心难测。
“孩儿谢爹爹！”
随后，花厅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与热络。
花湛芳自己都没有留意，她那条灰蓝色的裙边，被她自己揉出了褶皱。
贺娘子出来的时候，脸上散发着傲娇的荣光。
她可是刚刚被圣人赐下“琵琶神手”四个字，这以后，她在教坊司的地位扶摇直上。
“芳娘，陛下也夸赞了你…”
伸手接过贺娘子如珍如宝的琵琶抱在怀里，花湛芳道：“娘子调侃奴？”
“圣人说我今日妆容舒朗大气，不同于平日教坊司的艳俗妆容，芳娘，你以后就只伺候我，可好？”
这件事还真由不得花湛芳同意。
“贺姐姐可同行首说一说，姐姐如今名声大噪，行首定是肯的。”
贺娘子捏住花湛芳的手指尖，眼神里飘过一丝晦暗：“芳娘，你是比狐狸机灵的。”
行首要她去伺候贺娘子，在花湛芳看来，不过是随便找个犄角旮旯抛弃两个垃圾罢了。
可，没想到她们竟然在圣人面前被嘉奖，行首的脸色必不可能太好。
谁能接受被垃圾打脸呢？
回到教坊司，行首已经回来了，看见她们回来，硬挤出一丝笑容。
“听闻贺娘子得了圣人夸奖，可喜可贺。”
这句话是好话，可对于得了圣人夸奖还有琵琶神手名号的贺娘子来说就显得有些敷衍。
“行首大人，我想要芳娘只伺候我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行首还没说话，身边伺候的棂娘突然说话。
“芳娘子是教坊司的人，当初要她去照顾你，是看你天天泡在酒坛子里意志消沉。”
行首拍了拍棂娘子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贺娘子，妆容固然重要，可你得了名号毕竟不是靠她，再说了，教坊司的姐妹们谁不喜欢芳娘的画出来的妆容？做人，不能太自私。”
这话是事实，可当初大家都知道，花湛芳因为得罪了花魁，差点被打死，结果和花魁进了宫，自己安然无恙，高高在上的花魁却死了。
大家都说花湛芳不吉，没人肯要她，行首才把她送去整天都是醉醺醺的贺娘子那。
没想到花湛芳到贺娘子那里没多久，贺娘子竟然有了变化。
首先是得了一把六元阁的琵琶，以后又被霍大人看中前去献艺。
这下竟然还得了圣人赏识。
谁能不嫉妒？
此时行首看花湛芳的眼光又发生了变化，难道说花魁没了是花魁自己福气不足？
保不齐这个花湛芳还是有大造化的人，毕竟能把酒蒙子带到如今的地步，那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花湛芳感受到贺娘子的目光，但她依然垂着头，做出一副我很听话，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样子。
低眉顺眼到几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她。
“湛芳也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你们之前都没人要她，只有我…”
贺娘子的话很快被打断，乐叔跑进来禀告：“行首大人，珊榕郡主传话来，要花湛芳去府里。”
花湛芳抬头，正对上棂娘的目光，她从棂娘眼里看不出什么…
珊榕郡主是司徒羿栩的堂姐…今天要她去府里，是要更换遮掩他疤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