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毙！
黑夜中，灯笼的火苗逐渐变弱，变小，直至——熄灭。
宫中杖毙，为防止人喊叫惊到主子，杖毙的时候都是塞住嘴巴，绑住身子再打。
有专人看着，七窍流血才会抬下去掩埋。
花湛芳不觉可怕，甚至觉得，看韩司乐被自己的亲姐姐打死也是一桩快事，韩家血脉凉薄无情可见一斑。
月色如霜，在嫣红的血液里掺了几抹凉。花湛芳看着韩司乐被抬下去，心里某出的空缺慢慢补起。
大母，韩司乐终于不得好死。
“贵妃娘娘，伤口颇深，已经发黑，是不是宣太医过来瞧瞧？”安娘子说的温柔，花湛芳听她如此说，又从她的目光里读出几分不同寻常。
“今日当值的可是冯太医？”贵妃问。
“冯太医今日不在宫里，是新来的闻太医。”安娘子的手指不自觉的微微蜷缩，说话的声音又小了几分。
“姑母，你的伤口不处理后期化脓，不好处理。”韩娘子适时补充。
疼痛不会作假，贵妃递给安娘子一个眼神。
很快，年轻的小太医背着箱子过来，花湛芳瞧他低眉顺眼，看上去良善无害，嘴角抿了抿，现在都擅长装小白兔？
没想到这低眉顺眼的小太医动作十分利落，清创，消毒，撒药，一气呵成。
贵妃素日就这么能忍？
忍不住看向韩娘子求证，花湛芳读懂了韩娘子的眼神，她也觉得贵妃没有持续嚎啕大哭真的是不可思议。
“娘娘，伤口不能见水，这几日还需要适当遮挡，秋日风凉，脖子上的伤口牵连比较多，还请娘娘注意不要吹到凉风。
小太医说话温温柔柔，花湛芳竖着耳朵突然觉得这个声音都点熟悉，等着小太医一抬头，正好和花湛芳对上了眼神。
这不是颜娘子是谁？
那么安娘子？
信息量太大，这简直不敢相信，司徒羿栩什么时候把人手插进了福宁殿？
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因为贵妃接下来就问到了她：“湛芳，你过来，看看这伤口，能遮挡的一点也看不出？”
很明显，贵妃娘娘根本就没有把颜娘子的建议听进去，一心只想着美。
犹豫片刻，花湛芳决定和颜娘子站在对立面：“回娘娘话，奴可以保证，可以让娘娘的伤口恢复如初。”
安娘子走上前，劝道：“娘娘，伤口上遮挡东西，不容易好，那些脂粉好是好，但是……”她话还未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贱婢，你懂什么，少啰嗦。”贵妃忍着疼，手还放在伤口处，恶狠狠地盯着安娘子，转头看向花湛芳的眼神冷的像冰。
“你的法子可会影响伤口恢复？”
低下头，这个事情可不好说谎，毕竟显示放在眼前，怎么会看不见溃烂或者长好？
但是你看贵妃的脸色，若是敢说影响，她保证，贵妃会勃然大怒。
谁来承担贵妃的怒火？
“回娘娘，伤疤隐形贴是足够透气的，里面若是在搭配上药粉，能够让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还不会留下疤痕。”
这就是完美的回答，伤的时候隐形贴能够让人看不出来，等伤口好了，又不会留下疤痕。
贵妃眼里流出几分满意：“那你还不快点给本宫贴上？”
这话一出，花湛芳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满，嫉妒，还有担心。
“娘娘，此处灯光昏暗，奴婢看不太清。”花湛芳的意思很明确。
但她也的确在昏暗的地方替贵妃遮挡过一次伤疤，所以此刻，她根本拿不准贵妃是不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
觉得司徒羿栩一定会在贵妃的伤疤上做些文章，若贵妃回去。她就有时间和颜娘子交换信息。
“也罢，回去。”贵妃慵懒起身，扶着安娘子的手，扭动着腰身往回走，裙摆摇曳，鞋子上镶嵌的玉石在月光下明灭不定。
花湛芳的袖子被拽住，她慢慢走留到了队伍末尾。
“你怎么进宫来，不是说要嫁给殿下？”
是真的没想到颜娘子会问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花湛芳看了眼颜娘子：“你看我像恋爱脑？”
……颜娘子沉默片刻：“这个药粉是能够让皮肤愈合，你拿去给贵妃，好让她相信你。”
“说正事，你为何进宫，是你给韩司乐下的药？”
时间不多，根本没有时间继续拉扯，直截了当的问题让颜娘子沉默片刻，回答：“韩娘子告诉殿下的，今夜就让我来当值，接你进宫的也是殿下的人，芳娘，贵妃性情多变，你要小心，给你这个药粉——是能够快速愈合伤疤的，殿下让我给你的。”
把塞进袖子的药粉打开，很快散落在风中，在宫廷中，她不信任何人。
初来乍到，本就容易被人设计，她步步为营不惜中毒，可不是为了进来做炮灰的。
“芳娘子——娘娘喊你过去。”
一个小丫头从前面跑过来，到花湛芳这里时已经跑的气喘吁吁。
点头，花湛芳快步追上贵妃。
回到福宁殿，贵妃斥退了下人，独独留下花湛芳，问：“你之前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花湛芳的本事贵妃见过，知道她能够把疤痕做的根本看不出来，又想到花湛芳此时服下了秘心丹，若没有解药便会油尽灯枯而死。
放下心来。
“你看此处的灯光怎么样？”
“可。”
花湛芳从袖子里掏出化妆包，拿出里面的东西，她进宫能带的东西不多，这包里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一样也不能丢弃的。
没用多久，贵妃脖子上的皮肤光滑如初，看不出伤口，要不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都以为自己没有伤口。
“你说会促进伤口愈合，不会留疤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花湛芳做妆娘多年，又学过医美，怎么对待伤疤，才能让她最快速度，最小疤痕愈合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对付这种伤口，手到擒来，保证一点疤痕都不会落。
“娘娘，平日里，若是受伤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吗？”
他得问清楚，万一是瘢痕体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处理方式，花湛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听见了贵妃娘娘的回答：“不，我从小伤口愈合速度快，伤口也比较小，可是还是会留疤。”
这种说起来，也算是瘢痕体质的一种，既然伤楼不会太大，那么……总能有办法的。
得到信任，能够立足才是此时最为重要的事情。
她的保证听上去万无一失，可贵妃眼里却没有笑容，仿佛此刻才想起来那个已经有些疯癫的弟弟。
花湛芳的手被握住：“你之前在教坊司，应该见过韩司乐，你给我说说，他之前是怎么样子，本宫，有点想不起来。”
凉薄之人此刻是在后悔？
不想说韩司乐，因为在花湛芳的印象里，韩司乐就是噩梦，这种噩梦不只存在于夜晚，而是存在于时时刻刻，点点滴滴。
“娘娘，奴婢位卑，见到的都只有司乐的鞋。”
这话不假，被踢踢打打是常态，她见到的可不就是韩司乐的鞋子？
可这话在贵妃耳朵里却听出了别的意思：“怎么，你没见过他的脸？”把护甲摘下来，露出又利又薄的长甲：“我这个弟弟最是标志，可却没有什么文化，否则为官作宰也不是不行——”
胃里反酸，花湛芳很想吐。韩司乐长得标志？真不知道同一个爹妈生的，为何贵妃美到天妒人怨，而韩司乐就丑到地动山摇。
就这，要不是亲姐，估计真说不出来韩司乐好看。
孰料贵妃冷笑一声：“大胆贱婢，还说未见过韩司乐？”花湛芳一惊，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出了破绽，也不解释，噗通一下跪在厚厚的氍毹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言不发，言多必失。
下巴被贵妃挑起，花湛芳垂着睫毛，不和贵妃直视。
“你没见过韩司乐，必然见过花家那个小姑娘，你可知道她是得了什么病死的？”
试探又来，这次花湛芳没有回避，回答：“回娘娘的话，是被司乐打死的。”
死无对证。
脸上火.辣辣的疼，花湛芳下意识的捂住左脸，强忍着眼泪，带出三分不解，五分大义凌然：“娘娘是责怪奴？韩司乐往日……”
她没有说下去，也不会说下去。
“往日如何？”贵妃声音凌厉，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外强中干。
花湛芳放下手，白皙的脸上五个浮起来的手指印格外明显，显露在烛火中，莫名的有些碍眼。
察觉到贵妃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挪开，落在卧房的红木桌子上，花湛芳站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
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把水喂到贵妃嘴里。
贵妃抿了一口，赞：“倒是个有眼力见的，可，太实诚了。”把茶杯放在身边小几上，扬声道：“安娘，带她下去。”
谁都没有戳破，花湛芳知道，贵妃不会放过花家的任何一人，要不是她和韩娘子联手的快，直接让韩司乐变成了残废，不然花湛芳只有两个结果。
成为韩司乐的玩乐的对象，或者成为亡魂。
前者比后者更惨。
安娘子进来，带着花湛芳出门，走到了下人住的角房。
“你就住这，以后缺什么都告诉我，我会替你打点好一切。”
“谢安娘。”花湛芳人前一直沉默寡言，就如司徒羿栩说的，她身上总是一种暮气沉沉的感觉，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闷。
安娘点头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有留给花湛芳。
推开门，在月光中四处找火折子，把蜡烛点亮，花湛芳终于看到了自己今后要住的地方，这是一个单人间。
只有她一个人住。
这里还算干净，床铺都是松软的，隐隐散发出几分阳光的味道，花湛芳知晓贵妃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以后的日子困难重重，不过总算是脱籍，进了宫。
第一步迈出去，第二步也会很快踩实。
现下只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尽快从贵妃口中得知家族被灭的真相，第二就是………
还未想好，一个盒子从窗棂底下出现，放在了她靠窗的六边形黑色木桌上。
花湛芳走过去，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放大，推开窗子，放盒子的人早已不见，黑夜茫茫，谁能分辨那人是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打开盒子，花湛芳认出这就是司徒羿栩给她的那副头面，她不收，竟又送到了这里，里面还多了张纸条。
“聘”
花湛芳讽刺一笑，这人一天不给她惹麻烦，就不会安生度日是么？既如此，花湛芳决定明日，就给这位闲的没事做的殿下拉拉仇恨。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