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娜很爱惜她的红发，因为她一直觉得这是自己和曾经的奥朗吉部落剩下的唯一连接，因为她手工不好，在森林的时候担任起替她打理头发的任务更多的是姆亚外婆和奈缇莉。

    为了在森林里更好的穿梭，森林的纳威人一般都会将头发编成紧紧的脏辫，很多女性会在这基础上添加自己喜爱的饰物，就连男性都会穿上些许装饰物，就像是洛阿克额发上的五彩珠子，和他本人一样的不羁。

    但最近黛安娜在下水的时候会把头发披散开，一头红褐色的发披肩，微卷的弧度自然的散开，耳后会剩一根编织的发绕过脑后束好位置。

    绮丽是短头发，她从来就和大家与众不同，只在发尾坠着几根镶着珠子的辫子，就像她喜欢很多新奇的玩意一样，她也喜欢黛安娜红色的头发，所以多看了几眼。

    正在吃饭，黛安娜低头的动作让耳后的头发垂了下来，但自己并没在意。

    坐在旁边的奈特亚很自然的伸出手，用手指将那根头发捋到了耳朵后面，两人对视一眼，短暂的眼神接触。

    然后奈特亚回过头将食物递给洛阿克，黛安娜转过头替图克擦了擦嘴，非常自然的动作。

    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又有点不一样，但就是偏偏动作自然到绮丽觉得自己那一瞬间察觉到有些不同的感觉或许只是错觉。

    “奥农他们说等下要去后山那边捕鱼，要一起去吗？”洛阿克问。

    图克自然要去玩的，又把不是很情愿的绮丽带上，黛安娜倒是摇摇头说等下有其他事情。

    奈特亚也拒绝了，他最近好像没有经常跟着洛阿克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忙。

    绮丽倒是发现好几次，早上出门的时候黛安娜明明头上空无一物，回来时却总是多了些好看的花儿或是贝壳之类的饰品，绑在手臂上，别在脑后，虽然她都会在进帐篷前收起来，但还是被她发现了。

    还有总是跟在黛安娜身后出现的奈特亚。

    绮丽想，这两人的有些事情……不会刚好是同一件事吧？

    于是几个孩子就在帐篷外分开。

    其实也是之前去过的地方，但以往都是一群人闹哄哄的，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两个人的时候，又会变得有些不同。

    他和她像是穿过了那五年时光回到了十岁前的童年时期，在没人的地方总是形影不离。

    但还是有不同的。

    黛安娜小时候总爱牵着奈特亚满山头的玩，现在主动牵住黛安娜手的变成了奈特亚。

    他们会在落日前的火红晚霞里坐在粗壮的红树根上，听黛安娜教他说英语，就像是十几年前一起坐在森林里的大树枝头，听奈特亚教她那天新学的纳威语。

    奈缇莉不喜欢天空人的东西，但其实奈特亚对于爸爸家乡的语言挺感兴趣的，而黛安娜小时候偷学了些，如今还能当起教师，指点起奈特亚来。

    两人说到什么，一起哈哈笑着，又继续学。

    会指着路过的伊鲁，“tìhona，就是cute，可爱的意思。”

    奈特亚会听话的跟着她读，也不管她教的准不准确，他学得很快，她知道他一向聪明，但黛安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认真学习时的模样莫名的更加吸引人。

    黛安娜有时候会对着他突然冒出几句英文，其实就是学着奈缇莉阿姨对杰克叔叔的爱称，她还不敢直呼出口，于是转个弯，用天空人的英文，选些可爱的称呼去叫他。

    但奈特亚也不是所有都听不懂，就像黛安娜说的“my teyam”他总能听懂后半句是自己名字的昵称。

    他就任由黛安娜叫，听不懂也没关系，他还是习惯的喊她的名字，“黛安娜”，缓慢又清晰的咬字，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她。

    有的时候，他会叫黛安娜为“‘itetsyìp。”

    这在纳威语里是小女孩的意思，但也有另一层涵义，总被恋人间用作亲爱的来用的亲昵。

    他这么叫的时候，总会让黛安娜的耳朵不自觉地想要藏到红色的发里。

    奈特亚会和她说很多他们一起的回忆，黛安娜知道很久之前他们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但令她意外的是奈特亚竟然全部都记得。

    某天在整理屋内东西的时候，从奈特亚的包裹里发现了一些很久没见过的东西。

    那是杰克一家的合影，闪光灯下一群人的笑容异常的灿烂，灿烂到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但一家人，总归是好的。

    黛安娜曾经也很想拥有一张家人的照片，但她的父母都不在了，纳威人也不可能会有杰克叔叔的设备，于是不了了之了。

    但之后得知了事情的奈特亚，在黛安娜成功驯服了自己的伊卡兰那天，仪式结束后，他带着黛安娜回到自己家。

    姆亚外婆，奈缇莉阿姨，还有洛阿克、绮丽和年纪还小的图克，而杰克叔叔已经摆好了照相机的布置，奈特亚就在她身边，拉着她往大家走去。

    黛安娜直到今天都无法忘记那时候的感觉。

    就像奈特亚并不是所有人想要的那么完美，家族部落消散、父母去世、寄人篱下，黛安娜曾经也悲观的想过，是不是寿命短其实也没关系，如果能用预言给大家给家园带来价值，她愿意去做。

    死了之后说不定可以见到父母呢。

    所以她永远不会忘记，是奈特亚和大家的爱把她拉回来的。

    “来，准备好！3、2……哎图克！”

    定格在照片上的大家都没有看镜头，照的最清楚的反而是扑到黛安娜身上的图克，黛安娜半个身子被奈特亚扶住，奈特亚又被奈缇莉和杰克扶住，另一边绮丽和姆亚外婆同时伸手去抓住图克……总之，是比第一张全家福还要兵荒马乱的合照。

    但黛安娜依旧很喜欢，她几乎不舍得还给奈特亚，“我不知道原来你还带着这些。”

    “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的，爸爸说要把重要的东西都带上，所以......”他摸了摸黛安娜的头发，“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找机会再拍一张，大家一起的。”

    “好啊，希望这次图克不会再捣乱了哈哈。”

    “嗯。”

    奈特亚的手轻轻捏了捏黛安娜的后脖颈。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叫爸爸给我们拍一张，就我们两个人的。”

    黛安娜耳朵热热的移开了目光。

    夜晚的海滩不知道看过多少偷跑出来的月光。

    明明没有下水，黛安娜却还是将头发松散开，垂下的红头发被轻柔地挽到一边，沿着发根开始缠绕着细长精致的贝类装饰。

    这都是缇蕾娅教的，她大方的给黛安娜和绮丽分享梅特卡伊纳姑娘们喜爱的发型和饰品。

    在夜晚出没的次数几乎要比在奥马蒂卡亚的那么多年还要多，黛安娜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保存着童年时期那颗耐不住寂寞的心。

    黛安娜会给奈特亚跳舞，跳奥马蒂卡亚的舞。

    其实只是囫囵的跳一些记得的片段，少女蓝色的皮肤比深海还要神秘动人，星星点点在她身上雀跃，抬手，脚尖旋转，红褐色的发旋转间碰撞出丁叮铃当啷的清脆声音，是海洋从未见过的独属于森林的美。

    深蓝的海于天际融为一体，只没过脚裸的浅水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你追我赶的打闹着，又是谁先动了坏心眼，谁先投了降，两人仰着面摔倒在水里，笑声被渐起的水花淹没。

    倒映着光亮的海底生物，平静的海面，沉睡的礁石，漫天的星。

    梅特卡伊纳的海见证了来自奥马蒂卡亚的少年的第一个吻。

    原本躺在海岸边看着天空的黛安娜先转过了身，她一只手垫在脑袋后看着奈特亚，对方也学她的模样回过头来看她。

    于是嘴角的笑逐渐扩散，四目相对，她突然撑起身子，又低下头，这次不再是脸颊的触碰，将吻停在少年的唇上。

    蜻蜓点水的擦拭，奈特亚睁大的眼和立起来的耳朵，没控制好的尾巴啪嗒的拍打着水面，对方的反应点燃了黛安娜心底最后的防线，嘴角的笑止不住地溢出来。

    她停下了吻，被有些茫然的奈特亚这副模样逗乐，坐起来笑个不停，肩膀乱颤。

    终于被她笑得脸热的少年也撑起了身，他伸手按住了黛安娜的肩膀，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然后，才是真正的吻。

    那是多么美妙又神圣的体验啊，初入爱河的年轻人真心热烈，笨拙地尝试着青涩而珍重的情愫滋味。

    艾娃在上，让她不要在此刻被发现涌出眼眶的泪吧。

    但奈特亚还是发现了面前被吻着的黛安娜眼角的泪花，他有些惊慌地停了下来，“my girl？”

    黛安娜摇了摇头，依旧注视着他，眼神说不尽的缠绵。

    奈特亚无声地叹息，嚼着笑的，将吻轻轻拂过她的眼睛，眼角，顺着痕迹吻过脸颊，再到唇边。

    他心爱的姑娘终于破涕为笑。

    *

    “梦里的女人？”

    “嗯，她已经出现在我的梦里很多年了，我想，她可能是我的……”

    “你看清楚她什么样子了吗？”

    “不。”黛安娜最后的犹豫了许久，她深深的呼吸，看向奈特亚，“我有个故事想和你说。”

    故事很长，从黛安娜第一次产生有意识的梦境开始。

    梦里的女人伴随着她长大，黛安娜像是站在第一视角的小孩，对面的女人会叫着她“我的安娜”，会像照顾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对待她，给她准备食物，给她缝制衣服，给她唱睡前的歌，她还会抚摸她的脸颊，她的脑袋，她的眉眼，尽管她在梦里没有触感，但她依旧感受到了那股莫名强烈的爱意。

    那些有关未来的预言，在十岁那年向她打开了大门，被奈缇莉救回来的那晚她还没来得及亲自替奈特亚的伤口抹上药，就被带到了姆亚外婆的树洞里。

    “时间到了。”姆亚外婆说。

    黛安娜终究是继承了她亲祖母奥朗吉，塔乌米卡部族前祭司之女，预言的能力。

    黛安娜在姆亚的指导下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梦境，如何清楚的记住关于预言的梦里的一丝一毫，如何引导预言之梦的到来与离开。

    自从有关预言的梦出现之后，黛安娜开始经常性的陷入梦魇，但唯一不变的是，所有预言梦开始之前都总会出现的那个女人。

    她没和任何人说过，那个女人也在教导着她很多东西。

    她教她识字，教她看图，教她使用计算机，教她寻找药草，教她使用武器，教她各种各样的东西。

    黛安娜学习能力很强，学得很快，姆亚外婆很是欣慰与赞赏，但很快地她发现这似乎并不是想象中顺利。

    黛安娜在十四岁那年，成功的呼唤回来了一条性命———尽管那只是一只濒临死亡的蝴蝶。

    那本来是一场心理试炼，黛安娜的预言曾见过一只遭殃的蝴蝶，于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姆亚选择让黛安娜目送预言的发生。

    那只蝴蝶本来安然无恙的在空中飞舞，因为好奇黛安娜的红发，靠近她的过程中摔进了未灭的火堆里，它垂死挣扎，直到身躯被火苗包围。

    预言的因果再次重叠灵验。

    黛安娜皱着眉，逐渐不忍再看地扭开头。

    姆亚知道她是个无畏的战士，但同时她也是个心善的姑娘，所以她必须学会心狠起来。

    但可惜的是那场试炼不仅失败了，还引发了黛安娜做出些她从未预料到的事情。

    去而又返的姆亚看到黛安娜将灰烬里的蝴蝶捧起在手里，她的指尖滑动，似乎在蝴蝶身上画着什么图案的痕迹，低声的哼唱着。

    然后，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白色漂浮物缓缓地落下，姆亚一眼就知道那是艾娃的种子，但这不是生命树的附近，他们已经搬到了哈利路亚山脉，这里根本不存在任何召唤艾娃的物品。

    艾娃的种子落在了蝴蝶上，又落到了黛安娜身上，黛安娜觉得好奇的抬起头，整个肩头逐渐落满了白色的种子。

    种子在夜晚发出闪耀的白光，越来越刺眼，等光暗下来之后，那只奄奄一息的蝴蝶已然浴火重生，它挣脱了黛安娜的束缚，扑闪着健康的翅膀，飞向天空。

    黛安娜发现了藏在树后的姆亚，回过头来，心虚地低下头。

    姆亚当晚强制性地带着手下和黛安娜回到了生命之树举办了一场祭奠仪式，仪式的最后，她和黛安娜同时连接了生命之树。

    从那次之后，黛安娜开始被减少外出执行部落任务的次数，更多的时间被姆亚外婆带着沉浸在药物与祭奠通灵的学习里。

    黛安娜被禁止再次动用那种能力。

    “你不可能插手其他生命的轮回。”姆亚外婆严肃的对她说，“每次预言后的沉睡都会致使你的身体发生变化，你可能会不再像以前跑得那么快，意识变得迟钝，无法再赢得你最拿手的勇士游戏……虽然微小，它会一点一点的影响你的身体。”

    “万物皆有定数，你预言见到了那只蝴蝶会死去，那就是它生命轮回的开端，你无需自责。”

    “你主动篡改了预言的结果，拯救了那只蝴蝶的同时，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我看到你的生命在消退，黛安娜。”

    黛安娜似乎从未想过这样的后果，她自己也惊呆了，之后也听话的不再提起那一次的事情。

    但她依旧听从姆亚的指引，为部落动用自己的能力，说出一个又一个预言。

    她是在心甘情愿地为部落贡献自己的价值。

    连接上生命之树的瞬间，姆亚听到了来自潘多拉星球万物的声音，她也看见了身边的黛安娜，万物回溯，她的记忆回到了初见黛安娜的第一天。

    在那个夜晚，她第一次为黛安娜与艾娃进行连接，她看见了留下了黛安娜的伊奥司，她的面容模糊，身影闪烁在飘渺的光里，然后她与姆亚分享了自己生命结束前最后一次预言的景象。

    同一天诞生的孩子，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是奈特亚和黛安娜。

    奈特亚的命运注定和黛安娜有关。

    所以姆亚愿意收留下黛安娜，所以奈缇莉和杰克视黛安娜为一家人，所以黛安娜和奈特亚与生俱来的亲近感，所以故事的一切如期而至的展开。

    后来等大家真正的爱上了这位惹人怜爱的女孩，那就是后话了。

    黛安娜没有告诉姆亚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情，就像她还隐瞒了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那个女人每一天每一天的出现，都会教导她记住那个偌大复杂的图腾。

    “记住它，黛安娜，记住它。”

    她不厌其烦的对她说。

    “唯有死亡，才能换来新生。”

    她从未忘记那个图腾。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口口声声的说着她有多爱她，那么为什么还要她记住这种会让她丧命的图腾呢？

    黛安娜从未如此毫无保留地向他人剖析自己，她说的断断续续，总是突然如鲠在喉，却依旧坚持着将它讲完。

    她的肩膀颤抖着，被人抱进了怀里，她不再说话的将自己陷入奈特亚的怀抱里，深深呼吸着属于他身上的味道。

    “我在这，黛安娜，别害怕。”

    “我在这。”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黛安娜，别害怕。”

    奈特亚用他的声音修补黛安娜破碎的心，用他的怀抱来弥补她缺失的爱意，用他的温柔来抚慰她胆怯的阴暗面，用他的灵魂来拥抱她的灵魂。

    额头相抵，他们的灵魂在此刻交缠。

    “I see you ，黛安娜。”

    他们微笑着注视着彼此，在内心真诚地向艾娃祈祷，祈祷艾娃能永远眷顾自己年轻的恋人。

    如果下一次再梦见那个女人的话，就告诉她有关奈特亚的事情吧，黛安娜想。

    *

    梅特卡伊纳的深夜被喧嚣打破，手里的火把燃烧，部落首领的帐篷再次被敲响，托诺瓦里迅速拉开帷幕，入眼的是聚集的族人和中间被围起来的杰克一家。

    “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紧急。

    奈缇莉侧了侧身，站在身后的黛安娜紧紧扯着身上的披肩，她低垂着头，无法看出她的神情，但拽着披肩的指尖颤抖着，奈缇莉无声的一直用手揽着女孩的肩。

    奈特亚悄悄覆盖上她垂在另一边的手，她的颤栗让他皱紧了眉，无言的握紧了黛安娜的手心。

    黛安娜深深呼吸着。

    “杀戮。”

    她说。

    “我梦见了，杀戮，血淋淋的海面，有谁在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