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

    翌日,金风细细,浮云飘渺。

    文华馆内,正殿之前,立着几道身影,眼前,雕楹玉碣,重轩镂槛,是极为恢宏的宫殿,而她们如今也能迈入这之中,甚至能在这里同天潢贵胄一起读书。

    杜若槿亦忍不住在心中一叹,能同小太子在文华馆中一起读书,确实是连话本中都少有的传奇经历,因为这样的例子在历朝历代中都是少见的。

    一位留着美髯、穿着褴衫的先生经过她们身旁,又驻足回首,他眉头微皱地看了她们一眼,语气严肃:“考核即将开始,你们几个还不速速同我进来。”

    众人连连答应,随着他一齐踏入正殿内。

    正殿右侧,整齐地摆了十二张桌案,尽头上首则坐着一位年轻俊俏的同样穿着褴衫的先生,一旁的窗户已全被打开,此画面俨然一副窗明几净的学堂模样。

    杜若槿看见坐在上首的人,清癯秀越,姿态闲雅。忽地怔住,这人竟是她认识之人。

    她在日及居的落舜河畔旁钓鱼时,总能时不时遇见在湖面上泛舟的他,他姓李单名一个浔字,也喜欢钓鱼。

    久而久之,她与李浔便成了一起钓鱼的同伴,还亲昵地唤她阿浔。

    一直以为他是那种闲云野鹤、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没想到他竟是翰林院之人。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便朝他扬起了一个微笑,而李洵则在无人注意到他之时朝她眨了眨眼。

    待众人皆各寻了位置坐下,李浔才缓缓开口:“本次考核由翰林院出题,我是你们的主考官李浔,我身旁这位是副考官沈万,考核时长为一个时辰,考核结束后,由我们当场来为你们评卷。”

    待考卷发下,李浔才刚要宣布考试正式开始。

    “等等,本公主也要考!”楚念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李浔神色平静道:“殿下,本次考核是为公主殿下遴选伴读,哪有公主也一起参加的道理,况且我们卷子数量早已定好,并无多余的卷子给公主作答。”

    楚念噙着一抹甜美的微笑,拿起杜若槿案几上的卷子,道:“这下不就有了吗?”

    杜若槿错愕了一瞬间,耳旁仿佛响起昨晚楚念在她离开前同她说的话——

    “明日考核你觉得你能通过吗?”

    “殿下以为呢?”

    “总之本公主不许你跑了!”

    ......原来公主是觉得她不能通过这次考核吗?

    不知是该高兴得到了公主的宠爱,还是伤心公主对她的评价也同旁人一样,觉得她是不学无术的纨绔,无法通过这场仅仅只是考核贵女们学识和文采的考核。

    其实上京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她杜若槿的母亲晏芸是江东有名的才女,是以无论是在家中,还是日及居都放着许多书籍。

    她自幼便受母亲的熏陶和教导,十四岁前便已博览群书,出口成章了。

    这场考试对现在只爱玩乐的杜若槿而言确实难以通过,但若是由晏芸十四岁的女儿来答,却也能轻松完成。

    “殿下,你不必如此。”

    杜若槿微微一笑,将她手中的卷子拿回。

    “可是......”楚念软糯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纠结。

    “承蒙殿下厚爱,若槿心中感激不尽,但若槿更想要的是殿下对我的信任。”

    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眼眸里是一派的平静和笃定。

    楚念一愣,恍然中竟不自觉地想要相信此刻的杜若槿。

    “好,我相信你。”

    她身上那派闲适散漫的模样已然收敛,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是真正的杜若槿,那是被她藏在骨血里不轻易透露的东西。

    众人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情绪各异,但都很默契地继续保持噤声。

    待公主离开后,两位考官才开口宣布考试正式开始,让她们继续作答。

    一个时辰过后,考试时间终于结束。

    待副考官收了答卷,放至李浔的桌案前同他一齐审阅、评卷,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评好了卷子。

    李浔抬头望着底下端坐着的众人,不急不缓地开口:“我与沈同僚已为诸位评好了卷子,下面被我念到名字的人,可以留下。”

    众人屏息凝神地听他念着:“顾鸢,杜若琳,杜若槿,温舒婉。你们明日便可以来这儿同太子公主们一起上课。”

    杜若槿听到顾鸢的名字心中便是一动,她环视了一圈众人,也没看出哪个是这被写入了话本里的大才女。

    温舒婉,是永昌候的嫡女,但为人低调,无论是京中贵女圈中,还是在坊间,都甚少听过她的传言。

    余光中还瞥见了坐在她斜后方的杜若琳,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杜若琳看着杜若槿,眼神中似有怀念,又似有厌恶,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是何种感受。

    杜若槿则看不透她的神情,眼神一触即离。

    她这位堂妹向来爱戴着一副面具。

    小时候祖母送杜若琳东西,可杜若琳却总爱让与她,可到了私下里,却凑到她身旁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她那时心软又觉得这东西本就是杜若琳的,便总将东西还予她。

    不过,她向来不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是以从来对她不喜。

    "姐姐,他们都走完了,你不走吗?"杜若琳偏头瞥了眼仍坐在上首的李浔,副考官已经走了,而这位主考官仍坐在上首,也不知在看什么。

    杜若槿摇头:“你先走吧。”

    待杜若琳走后,李浔才坐到她身前的椅子,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又见面了,若槿。”

    “是啊,没想到阿浔还是翰林院的人。”杜若槿浅笑着说道。

    李浔说:“我也没想到你竟和临川公主有如此深厚的情谊,竟会为了你公然徇私。”

    知道他在调侃她,杜若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半是调侃半是认真:“此事你不会告到圣上那儿去吧?”

    她也没想到楚念竟待她如此好,明明她们也才相识两日。

    “怎会?我们好歹也是一起钓过鱼、泛过舟的交情,怎会做出此等背刺友人之举?”李浔佯作生气的模样,语速轻松地说道。

    杜若槿满意颔首,随即又想到一件事情:“对了,你不会也是为我们授课的先生吧?”

    闻言,李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满脸都写着可惜二字:“我也想做你们的先生来着,只是碍于资历不够。”

    杜若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你还年轻。”

    “杜若槿。”

    一道不高不低又分外熟悉的声音穿过敞开的窗口,传入了她的耳中。

    杜若槿偏过头去,只见离殿外几米远的海棠树旁,有一颀长的身影驻足,他气质清冷,一袭紫色袍衫,衣摆在风的撩拨下不断翻飞,衬得他飘逸出尘如画里的仙人。

    一日未见,他的气色倒是好了一些,唇色看起来没那么苍白了。

    她偏过头来,看向李浔:“先生唤我,我先走了。”

    出了正殿,明媚的阳光打在脸上,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眼前却忽地一暗,清幽的气息将她笼罩。

    掀眼看去,比她要高半个头的令澈正站在她身前,正好挡住了斜照进廊下的阳光。

    “哈哈,先生怎么来了?”

    不在家好好养伤,又跑来宫里做什么,难不成是专门来寻我的?

    “称呼变得如此快,看来你是成功通过考核了。”

    令澈侧开身子,先一步往外走去。

    杜若槿眼珠子一转,跟上他的脚步,嘴边噙着一抹笑:“原来先生特地进宫是为了来看我有没有通过翰林院的考核吗?”

    令澈的脚步一顿,偏头看她:“只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而已,我明日便要重新为太子上课,今日特地来准备一些需要他完成的课前课业,还有现在既然遇见你,就顺道帮人传个话给你罢。”

    杜若槿面色一僵,有些尴尬,同时对楚熠生起了怜悯之心,语气凉凉道:“殿下他才多大,你就为他安排课前课业?”

    令澈眉眼间依旧淡漠如雪,声音也依旧清润淡然:“身为一国储君,乃是一国之本,肩负国家重任,而我作为太子少师,自是不能因为储君年幼,便放松对他的教导。”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人面兽心的家伙,像她这么小的时候,她娘亲可从不会逼迫她学这学那儿的。

    “还有你父亲......”就连一向淡然的他此刻竟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表情来,后面的话仿佛十分难以启齿。

    我父亲......怎么了?

    杜若槿心中突得一跳,杜若琳不是说家里一切还好吗?令澈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亲他说想你了,让你不要一年都待在宫里,偶尔回去看看他。”令澈只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重新将话说完,而后转身离开。

    听到这番话,杜若槿心中顿时一阵酸楚,她垂下头,嫣红的唇紧紧地抿着。

    往常离家最多离家一月,她便会回杜府住上一段日子,待到她想念母亲了,或是想气气他了,便回日及居小住......就像她母亲那样。

    她母亲是极有气性的女子,自从被迫嫁给父亲之后,她便总瞧他不惯,一言不合便带着年幼的她离家到城郊的宅院里住着,直到他巴巴地上门赖上几日,哄得母亲高兴了,才肯跟他回去。

    越是回忆便越是苦涩,对母亲的思念、对父亲的埋怨与愧疚一起糅杂在心头,难过就像梗在了喉咙里难以咽下。

    一滴泪无声地从脸颊滑落,越是回忆,便越是酸涩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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