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还

    令澈也似想起了什么,脸色一黑,行至学堂上首书案前坐下,拿起戒尺敲了下案几后,转而道:“今日既不讲诗,亦不讲赋,只讲一篇骈文——《滕王阁序》,此乃古今第一骈文,此文辞藻华丽,气韵生动,犹如金粉丹青之画,乃作者仕途失意后,漫游江湖时适逢文人集会时,即兴所作之诗序。”

    令澈讲课的声音清晰地落入杜若槿的耳中。

    杜若槿却不可避免地走了神,她手上的伤口到今日都还在疼着,若不是因为昨夜应下了楚惜月的战书,要在月试拿下超过这厮的名次,她才不会尴尬又憋屈地坐在这儿。

    楚惜月扭头瞥了一眼杜若槿手中的书,乌眸里暗光流转,被那双深邃诡谲的眼睛一扫,杜若槿的心头不禁窜起一股寒意,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指腹轻微摩挲着手中的札记。

    随着“啪”的一声,杜若槿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发现令澈已经停住了讲学,手中正拿着那把戒尺,方才的声音正是这戒尺敲击案几发出的。

    “莫要走神,认真听讲。”

    他视线掠过众人的脸,在杜若槿的脸上停顿片刻后又移开。

    杜若槿瘪了瘪嘴,眼眸里泛起一点水光来,一副被人欺负过的憋屈神情。

    待下了学,出了文华馆,杜若槿郁闷的心情才微微好转。

    “若槿,我方才问了皇弟,他说月试所考核的课目除了文试,还有武试,文试考文辞诗赋中的一类和策论,武试考射御,你真的有信心能超过楚惜月吗?”楚念满面愁容地走在她身旁。

    楚惜月虽不如楚念受宠,但胜在好学,文辞出色,绘得一手好丹青,是以得了皇帝另眼相看。

    杜若槿秀眉微扬,心中毫不发怵,淡定问道:“为我们出题的可是授课先生他们?”

    “是啊,先生们对自己的学生最为了解的,自是由他们亲自出题考校。”

    “那便没事了,我不会输的。”杜若槿扬了扬手里的札记。

    楚惜月即便文辞再好,也比不过能考上状元、又为太子传授文辞诗赋课程的令澈。

    “这是什么?”楚念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

    杜若槿淡淡答道:“令澈以前学习时作的札记,算是赔罪礼吧。”

    楚念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事本就因他而起,就算你考不过楚惜月,先生也应该为你打掩护才是。”

    杜若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令澈怎么可能会为她打掩护?

    楚念瞧她一脸不信的样子,急道:“你别不信,先生是知恩图报之人,不然先生也不会为了还你的救命之恩,将你送到我身边。”

    瞧瞧,知道令澈是她皇长兄,他们倒成一条心的了!

    杜若槿惆怅起来,到底是她这从天而降的朋友,比不过对她有授业之恩的皇兄了。

    若不是楚念待她如此好,她大不了直接打道回家去,何必在这皇宫里与公主比谁学得更好!

    楚念见杜若槿满脸不高兴的模样,也不继续说了,只在心中暗自盘算着将此事告诉皇兄让他月试放放水。

    *

    文华馆的后殿比正殿要小一些,两殿之间还隔着一汪池水,以石桥相连,后殿红窗绿柱,是这皇宫中最大的藏书楼。

    然而她却不知,这后殿竟被辟出一处角落,专供令澈使用。

    杜若槿这几日正沉浸在学习之中,连陪楚念钓鱼的时候都在看书,今日傍晚下学时却忽然被令澈叫住,同他一起步入这后殿之中。

    “先生有何指教?”杜若槿满脸茫然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排排书架,来到殿内左侧尽头的一角。

    令澈行至一方案几前转过身来坐下,眉眼在从窗纸上透出来的光中显得格外清冷。

    “我听闻楚惜月同你下了战书。”

    他将手搭在案几上,视线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神情淡淡。

    杜若槿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刚出口,脑子里便有了明悟,那张一向待他温和柔软的脸庞霎时浮上些许烦躁:“所以你是受人所托,还是自觉有愧,想来弥补一番先前所犯下的过错呢?”

    令澈忽然觉得这样的杜若槿比往日的还要难以招架,内里翻江倒海,那双恍若琉璃的浅褐色眸子却只安静地盯着她。

    良久,才低低说上一句:“是想偿还于你。”

    杜若槿来了兴趣,心底里那潜藏着的悸动再度蠢蠢欲动起来,外表却丝毫瞧不出端倪来。

    “先生想如何偿还?”她的声音平稳,好似不含任何情绪一般。

    令澈垂眸,指尖不自觉地缓慢搓碾着,眉宇间看不出情绪,慢条斯理地说:“我助你赢她。”

    没想到温良恭谦、不欺暗室的令澈也会有这般不守规矩的一面,杜若槿在心中暗自偷笑,面上却是葳葳蕤蕤。

    “哦?先生这是觉得单凭我自己努力胜不了她?”她佯作郁闷的模样,“原来在先生心中我一直是那不学无术的纨绔窝囊废!”

    令澈听了这话,心中越发愧疚,自觉以往对她偏见过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楚惜月文辞与骑射俱佳,而你只是初学,本就不对等的比试,我助你又何妨。”

    他掀起眼帘,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杜若槿察觉他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稀奇,这冰山知错后,软化的态度还是颇为令她满意的。

    扬了扬眉,脸上终于漾出一点清浅的笑意:“好啊。”

    令澈指了指他右侧不远处的一张空荡荡的书案,道:“你且坐这儿。”

    杜若槿怎可能听他的就此乖乖坐下,只走到他身旁,面上一派乖巧恭顺的模样,装模作样地撒起娇来:“先生不会让我抄书吧?你瞧我的手都没好呢。”

    令澈偏头扫了眼她的手,被擦伤的地方依旧有些红,而被木刺刮伤的口子已经结痂,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眼底再次闪过愧疚之色。

    嗅着萦绕在鼻尖的那熟悉的清香,杜若槿咽了咽口水,继续柔声说道:“不若先生今日先为我讲解你的札记吧,有些地方我不大理解。”

    令澈瞧她从袖里摸出一本札记来,眸色微动,轻蜷的指尖松开,接过那本被她翻开的札记,声线带着一丝并不明显的暗哑:“好。”

    杜若槿却敏锐地察觉了他的不自在,嘴角微微勾起,在他偏头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面色如常地问着问题。

    听着她的问题,令澈眸子里凝着几分认真,略思忖片刻后,果真如往常上课那般一板一眼地给她讲解起来。

    只是今日却与往日实在不同,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低哑与轻柔,杜若槿又一向爱听他的声音,心底不自觉地软成一汪春水。

    “先生的声音真好听!”

    这突如其来的赞叹让两人皆是一愣,空气陷入死寂。

    杜若槿:我怎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好尴尬。

    半晌,面对这般直白的赞扬,令澈只轻笑了一声,笑声听来带着愉悦的味道。

    被这般美丽而不自知的女子夸赞,若是心志不坚定的少年郎,指不定内心早已飘飘然,乐得找不着北了。

    杜若槿心中一悸,视线同他对上,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了下,耳垂忽的涌起一阵燥意。

    令澈瞥见她发红的耳垂,眸子似被烫了一下,扭过头去,轻咳了一声,道:“不要分心,注意听讲。”

    杜若槿呐呐地应了两声:“嗯嗯。”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了两刻,杜若槿的肚子“咕噜”响了一下,这声动静并不大,但令澈定是听清了。

    “先去吃饭吧,往后下学你都要过来一趟。”他合起札记,缓缓站起身来,语调再次变得疏冷清淡。

    杜若槿站了两刻,刚想挪动脚步,酥麻不适的感觉却从脚底传来,她哀怨地睨了他一眼,忍着不适轻蹬了几下双脚。

    见她这般,令澈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正欲说点什么,却见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指摘着他:“先生倒是坐得舒服,也不知道将椅子让予我坐坐。”

    令澈轻叹一声,看起来有些无奈,只得模样颇不雅地挪动着身体,将椅子让予她。

    杜若槿坐下,手里却依旧无赖地拽着他的衣袖,她昂起头来,娇声娇气地抱怨:“脚麻死了,都怪你。”讲得这般认真,她不忍心打断,这才强撑着站到现在。

    瞧她这副娇气的模样,令澈忽觉有几分好笑,嘴角微微翘起,褐眸里的碎光清亮又惑人。

    良久,杜若槿才缓过那阵麻痒的异样感,松开拽着他袖子的手,又拿起案几上那本札记,利落地塞进衣袖里。

    “那我先走了,先生。”

    她语调拉得老长,好似生怕他听不清似的。

    令澈淡淡地应了一声,身影颀长挺拔,背着手立在一侧的模样疏淡又老成。

    杜若槿磨磨蹭蹭半晌,才慢腾腾走至门口,她抬眼看了一下天色,黄昏的夕阳已然落下,只余漫天的金色映得她眸色愈发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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