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

    河畔垂柳飘荡,石桥之上人来人往,唯有一人长身而立,一身豆绿直裰,头上只用一根素净的木簪束着发。

    仅是侧脸和背影就让路过的行人不停侧目,仿若成了一道风景,路过他身旁时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破坏掉这宛如画卷般的景致。

    然而若是有人能站在他身前,便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浅褐色的眸底清清冷冷,搭在栏杆柱头上的手紧紧攥着,浑身的气息似蕴藏了峻岭山巅之上的冰雪一般,宛如谪仙一般,风华秀逸,又令人难以接近。

    杜若槿正坐在船上,蓦地,她似有所觉般抬起双眸,朝远处的石桥上望去,却并未看到那道视线的主人,只看到了面容和身形都十分陌生的来往行人。

    “是错觉么?”她喃喃低语。

    “嗯,姑娘说什么?”饮翠偏头问她。

    杜若槿摇头,只重新将帷帽戴在头上。

    待得小舟靠了岸,将船归还了船家,见小武一人蹲坐在岸边的柳树下用树枝在地上重复画着圈,杜若槿一行人都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小武,你怎么还在这儿,我方才都说了你可以先回去。”杜若槿唇畔略带笑意地垂首看他。

    “是啊,有我在,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李浔笑得一脸春风,附和着说道。

    小武匆忙从地上站起,拂了拂身后的尘土与草屑,心中暗道:“防的就是你呢。”

    面上却是一派老实,憨笑道:“若是我一人回去,撞见老爷就不好交代了。”

    “也是。”杜若槿颔首认同了他的说法,转而偏头看李浔,“阿浔,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玩呢?”

    李浔低头看她,见她依旧是兴致盎然的模样,沉吟片刻,道:“听闻今日在下游的扶风榭有一个茶诗会,不若我们就去凑个热闹罢。”

    杜若槿迟疑:“茶诗会?我也能去吗?”

    “我正好有请帖,带你进去应该是没问题的。”李浔挑眉,闲散道。

    “那我们呢?”饮翠急了,拉着小武的衣袖朝他问道。

    李浔迟疑道:“我也不清楚,这得看诗会主人的脾气了,不过你们可以先跟过去瞧瞧。”

    “好,反正那我们走吧。”杜若槿微一颔首。

    几人走过石桥,一路逛着来到了扶风榭外,此时,街道上已停了许多马车。

    这扶风榭是建在这护城河边上的建筑,为私人所有。

    从河对岸可窥见花间水际内的水榭、红烛灰瓦的曲折长廊,镂空拱门、绿荫假山等清幽秀雅景致。

    传闻连当今圣上也曾受邀来此游玩,只是此间主人却很少现身于世人眼前,如今却忽然兴起要办茶诗会,还向上京城的文人骚客发出了邀请,受邀者自然无不受宠若惊。

    如今正值巳时,照门口马车的数量来看,已是来了不少的人了。

    门口的黑漆门向内开着,两位眉目俊秀的少年静候在门外两侧。

    他们身着月白色素面缂丝直裰,戴着的头巾上皆插着一朵兰花,看到他们走近,朝他们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后,一人问道:“几位客,可有请帖?”

    李浔将袖中的请帖拿出递给其中一位少年,“我只得一张请帖,不知你家主人是否允许宾客携友人同行呢?”

    一位少年温和地说道:“请见谅,所备之席有限,尊客可携一友入席。”

    李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饮翠和小武,眼神略含歉意。

    “饮翠,小武,你们先回府,或者在附近随意逛逛也行。”杜若槿掏出荷包塞到饮翠手里。

    饮翠没收,摇头笑道:“不用的,姑娘,我们在外面等着你出来。”

    杜若槿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望见斜对面的一家茶馆,眼睛一亮,手指指着那间茶馆:“你们且去茶馆喝会儿茶罢。”

    安顿好他们,两人才由其中一位少年引领着踏入门内。

    脚下是曲折萦迂的小径,两旁栽有矮竹,隔着矮竹有潺湲水声传来,侧目朝矮竹间隙中细看时便可看见矮竹之外是溶溶荡荡的池水。

    曲径后是一道拱门。

    穿过拱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两道抄手游廊。

    那少年将他们引领至此,然后微微欠身道:“二位请沿着右边这道游廊前行,即可抵达。”

    二人道谢后,沿着游廊一面走,一面观赏。

    这游廊左侧依旧是佳木葱茏,藤萝垂掩着一座假山,曲廊巧妙穿插其间。右侧廊壁上木质窗棂花纹巧致,透过空隙可览见方才从竹隙窥见的清幽池水。

    “你方才说这扶风榭的主人叫庄烨然,可我从小在上京城长大,怎得从未听说过他的大名呢?”杜若槿边踱步边凝神思索着。

    “你有所不知,此间主人鲜少参加名流之间的聚会,喜好乔装打扮外出游玩。说来也是可惜,有这等曲尽其妙的园子,却如此低调,更鲜少宴请人前来游赏,也是奇人一个。”

    “乔装打扮?那你说今日他是否会乔装打扮呢?”

    “他既然肯光明正大地广发请帖,开门迎客,再遮遮掩掩就说不过去了,在诗会上我们或许可以一睹真容。”

    两人就这么边说着,边走着,终于走到了扶风榭。

    水榭内的矮榻上已坐了好几人,这些矮榻被排在水榭的三侧,他们身后则竖着绘有山水鸟兽的屏风,身前则各摆放有案几,其上放有精致小巧的点心供人品尝。

    中间则摆着几张平头书案,最靠外的一侧只摆放了一张矮榻和一张条几,其后是一张镂空雕花木质围屏,显然是此间主人为自己准备的席位。

    只是如今还未见其人,只有两位衣着打扮与门外两位少年相似的少年坐在角落中煎茶。

    坐在榻上的几人见有人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纷纷偏过头来看。

    杜若槿也隔着白色帷帽看他们。

    这些人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举止仪态都显露着文人所特有的儒雅风流之气,尤其是其中有二三位相貌尤其出色的,只需一眼便能让人感受到他不一样的气质,并且难以忘却。

    只是这其中似乎并无女子,杜若槿略有些失望。

    “李兄,你终于到了,我就知道你也会收到请帖。”一位相貌出色的男子笑容和煦地同李浔打了个招呼。

    “李兄,你来参加诗会怎得还带了位美人啊?”另一位离他们最近的男子说话的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的调侃意味。

    李浔没说话,只带着杜若槿坐到第一位开口的美男身旁。

    “哎,李兄,这位是你什么人啊?”那美男还是耐不住好奇,目光越过杜若槿,探头探脑地在杜若槿左侧和坐在她右侧的李浔说话。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的周围的人却听得清楚,一个个的都默契地竖起了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杜若槿心中轻叹,若是这诗会里女子能多些,这些人也不会将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

    她摘下帷帽,偏头看着身旁的人,声音不大不小:“我是杜若槿,是李浔的好友,听他说今日在扶风榭有一茶诗会,心生好奇,是以特地跟随他前来参加诗会。”

    众人得见帷帽之下的真容,皆屏息了一瞬。

    没有满头珠翠,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朵紫色的木槿花,螓首蛾眉,唇若点樱,腮边两缕发丝凭风拂动。

    只这般惊鸿一瞥,便能叫人心生亲近,嫣然一笑,便能让人彻底沦陷。

    坐在旁边的美男红了脸,忙回过头去,喃喃低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然这些人中亦有不为这美色所惑的,仍是方才那位说话的男子,他顺着她的话问道:“哦?那你可会吟诗?”

    杜若槿袖中的手微微攥起,心中略有些后悔自己来参加这诗会了,不过这情绪很快又被她压下,转而有些不服气,她好歹也是才女晏芸的亲女,少师令澈的学生,怎地就不能吟诗作赋了?

    就着这股意气,她昧着良心,强撑着说道:“当然。”

    那人见她如此说,略有些意外,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只道:“既是如此,那待得此间主人来了,你可得好好表现一番。”

    杜若槿微微松了口气,朝一直看他的李浔投去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其他人见她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皆有些期待,若她真是才貌昭昭的女子,来日名动上京便是由今日开始的。

    众人各自交谈了一阵,期间又来了几位风度翩跹的公子。

    杜若槿冷不丁瞧见一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容,心中微微一惊:“杜若琳怎么也来了,还扮作了男人的模样。”

    杜若琳一眼便瞧见了她,缓步朝她走来,眉心点着一点朱砂,瞳色黑亮,雌雄莫辨的脸上露出个轻轻浅浅的笑,白衣洁净,步履翩翩,竟是半点往日的女装样子也找不着了。

    “在下林若,敢问姑娘芳名?”

    听到这酷似少年郎的声线,杜若槿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须臾后又反应过来这名字里的玄机。

    若琳倒过来取谐音,不就是林若么?

    她神情略有些僵硬,犹疑片刻还是决定顺着她这位堂妹,道:“敝姓杜,名若槿,字舜华,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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