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术

    杜若槿抬眸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眼底划过一缕暗芒,虽说这是皇帝的家事,但到底是楚惜月算计了她。

    她的名声倒不算什么,但若一国公主对她心存敌意,还是会这等邪门手段的公主,倘若她是个识大体的,心怀百姓还好,若不是,难免会留下隐患......

    略作思忖后,和一旁的杜易舟耳语又比划了一阵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皇帝道:“陛下,我也想贺上一贺。”

    坐在上首的皇帝微微凝眸看向杜若槿,又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后,最终还是颔首同意:“准了。”

    杜若槿款步行至瑶台之上,朝台下众人微微行了一礼。

    此刻,这个自上京这个风流繁华地里长成的少女,姿态优雅尊贵,满座宾客莫不瞩目。

    就在众人屏息以待时,杜若槿抚掌朗声道:“起阵。”

    而后于琴几前坐下,边抚琴,边唱起了赞词:“天阵十六,外方内圆.....”

    宾客起初并不知她所唱之词是为何意,只闻得琴音悠扬,殿内似有微风轻拂,吹得人酒意初散,颇为惬意。

    “地阵十二,其形正方......”

    这声唱词过后,琴声曲调抑扬顿挫,宾客如见苍茫云海,身心仿若融于云海之中,只觉自然、舒适。

    “风无正形,附之于天......”

    一阵长风似被人力裹挟般自殿外而入,满殿的重重烛火飘忽一阵后,皆变得微弱起来。

    满座宾客为之一静,心神震骇,只因他们此刻皆受风裹挟,袖口鼓动,衣袂翻飞。

    似乎那瑶台上的少女真的不单单是在弹琴,凡她所唱之词,皆能应验。

    “云附于地,始则无形......”

    琴声一转,逐渐变得莫测起来,又间杂有几声铿锵琴音,似金革之声,又有鸟于殿外长鸣一声,其声悠扬飘逸。

    “天地后冲,龙变其中......”

    琴声蓦然转为激昂,意境肃杀,如有杀机显露。

    众人变得紧张起来,连隐在暗处的暗卫都警戒起来,警惕地看着殿内的人。

    皇帝却轻抬手制止了暗卫,面色颇为淡定,甚至还有闲心从果盘上捻了一颗珍珠葡萄送至皇后唇畔。

    满座宾客,除去帝后、太子和令澈,无人能识得此术,乃帝王秘术——奇门遁甲。

    “天地前冲,变为虎翼......”这一声却由两人一同唱出,女音清扬干净,男音清咧低沉。

    弹琴的手轻颤了一下,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二人同为君王后裔,合颂的威势顿时让这虎翼阵的唱词更添一层,令满座之人无不心绪激昂起来。

    令澈缓缓行至瑶台之上,一身莲青色衣袍,长身立于少女身旁,衣袍猎猎,身姿昂藏宛若立于山巅之下,俯瞰战局,挥斥方遒。

    “铮铮——”

    杜若槿拨弄琴弦的力道顺势变大,就着心中那股无名的意气,琴声若雷,扬起又落下,又响又急,又似鸷鸟势临云霄,自长空径直袭下,莫敌敢挡。

    “鸷鸟将搏,必先翱翔......”

    于此同时,女音声势勃然浩大激昂起来,男音并未与之相争,反而以更低沉醇厚的嗓音附和。

    一曲奏至高潮处,满座无不心神激荡,酒意散去,酡颜依旧,只有坐在最上首的帝后二人依然神态自若,眉目间满是波澜不惊。

    “风为蛇蟠,附天成形......”

    最后,琴音转为曲折,或急或缓,抚琴者心绪平静下来,而后素手徒然压在琴弦之上,曲忽尽,风忽止,只将众人困于这阵中,心绪久久难平。

    一曲作罢后,杜若槿遥遥朝上首揖了一礼,便悄然归席。

    令澈静立在瑶台上望着她独自坐回席位,心绪却依旧未平,俯望席中众人神情,良久才自瑶台上走下。

    此刻,席中却依旧一片安静。

    众人好似仍沉浸在那八段赞词,八种阵意之中,好似亲临了一场满是刀光剑影、金鼓连天的战斗。

    而此曲、此阵又是竺岚国的皇女所作,不得不令众人浮想联翩。

    再加之,皇长子令澈在此曲弹奏至后段时毫无预兆地入了局,不似与之相抗衡,倒似在助那少女一般,共同震慑四方。

    联想到方才那二人的举动,如今想来,似乎倒真的只是在耳语,而不是当众作出那般荒唐之举。

    不论众人作何想法,杜若槿的目的已然达到,虽没料到令澈突然插手,但好在效果惊人。

    她原也只是想借此提醒皇帝注意身边小人诡计莫测,莫要让战事兴起。此举无疑是在冒险,毕竟君王之思虑,岂容他人置喙?尤其是她这样敏感的身份,犹似在太岁头上动土,虎嘴上拔毛。

    幸而,在曲子演奏最激烈、殿外的阵图变化威势最强之时,令澈来替她解了围,又迎合了举行此次宴会的目的。

    两国虽仍未结成友邦,但此宴过后,在世人眼中如此身份的二人共唱赞词,两国之间便是隐隐互通了友谊。

    杜易舟自殿外归来,坐回席位之上,他虽未能亲眼看着女儿弹琴,但那琴音和唱词却听得分明,又加之那八阵乃他亲手所布,自是比殿内的感受还要深刻一些。

    杜若槿见父亲呆坐于席上,而殿内却已恢复一派热闹之景,心中微微一动,悄声道:“父亲在想什么?”

    今日本是中秋佳节,而今他们一家人却分隔两地,无法团圆,想来,父亲应是在思念母亲罢。

    听到身旁女儿的问话,杜易舟回过神来,轻叹道:“只是一时有些感慨罢了,你母亲虽不通武道,但善谋,竺岚国近来大小战役却皆有她的影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果然是在想母亲了,杜若槿感同身受,恨不得现在便乘风而去,飘到那平康城中,好叫她见见思念已久的母亲。

    “不如明日便随使团一起离开吧!”

    虽有些仓促,但此事宜快不宜迟,反正皇帝先前便对她下了逐客令。

    “好。”

    *

    翌日一早,使团拜别了皇帝,杜若槿告别了好友,离开皇宫,同杜府一家老小登上了城郊河畔的一艘帆船。

    此行走得仓促,家中的部分仆从也是连夜遣散的,只收拾了一些贵重及惯用的物件,便匆忙离开。

    杜若槿看着船上多出的一人,眉头攒起:“庄烨然?你来做什么?”

    说完又警惕地望了一眼岸边,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姐姐,他是跟我来的,你别管他就是了。”杜若琳眼神飘忽,脸颊微红,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

    庄烨然勾了勾唇,笑道:“殿下放心,澄澈他昨夜喝了一夜的酒,现在依旧醉得不省人事,不过,说到底他还是你师父,殿下真的这般狠心,竟连亲自去和他道声别也不肯吗?”

    这声质问,属实是问得刁钻又直白。

    杜若槿微微攥紧手指,在她心里,从未将令澈当作过自己的师父,有谁家的师父是明知弟子对他有过心思还要强行收做关门弟子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乱成了一团麻,如今若是再纠缠下去,便是自讨苦吃。

    “我和先生已然缘尽,多见一面无论是对谁皆无益处,既是如此,不如不见。”

    言罢,她转身朝船尾而去,无人知她此刻内心已满是苍凉。

    她不是无心之人,更何况那是她记挂了这么多年的人。

    只是到底年少荒唐,他误会伤害过她,而她也引诱了本该不欺暗室、满身光明的令少师,让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昨日合颂之时,也曾心跳如雷,琴音错奏。

    只是心动也只是一刹,众目睽睽之下,师徒之伦,异国身份,皆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天堑鸿沟。

    这道坎,原本她是敢跨过去的,但如今眼见着那坎越深,一颗心更是乱成了麻,又叫她向谁去借来无畏之心去做那无拘无束的越坎之人呢?

    帆船逆流缓缓前行着,长风吹拂,送来渺远绵长的箫声。

    洞箫之音,或悠缓绵长,或慷慨激昂,皆由吹奏者倾吐气息所奏,最能道尽人之心声。

    杜若槿循着这萧音,遥遥望见了河岸前方的一道身影。

    虽看不清面貌,但只需一眼,她便认出了那人。

    令澈站在日及居门前的河畔,遥遥与船上之人对望。

    他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他知道是她。

    眼下的泪痣染上点点湿痕,喉头似被哽住,却依旧没有放开那管玉箫,只倾尽所有随气息送入箫声之中。

    此去一别,便是永别。

    他往后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犹记得那人曾说过只要做到三个条件,便原谅他,可如今却好像连一个都没做到。

    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帆船顺着瑟瑟秋风,渐行渐远,直至江面之上只余一道水天交界的平直线。

    岸边的身影静立,遥望着那艘早已望不见的帆船,良久无言,目光似碎裂开来,又好似早已寂灭,只余满眼的死寂之色。

    树影婆娑,鸟雀啾鸣,分明望眼皆是生机,可他却感受不到半点生气,一颗心好似随着那艘帆船一起离开了,只余一副空荡荡的皮囊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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