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凉风轻拂,流云缓动,一夜过去,已至十月。

    康平城的深秋,落叶如金,一派萧瑟凛冽,娄雯推开朱门,从杜若琳卧房里出来,抬眼望向静坐在庭院中的杜若槿。

    她上穿一件束袖的缃叶短襦,下着一条朱草长裙,肩上披着一条由金银丝线绣花的薄纱披帛,在偶有落叶飘零的梧桐树下,显出几分清雅绝尘的气韵来。

    也许是见了美人,让娄雯忆起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心情一下好了许多,行至少女身旁,柔声道:“殿下,杜若琳所中之术我已解开。”

    杜若槿正想着自己的事情想得出神,倏尔听到这带着些许温柔的女声,愣了愣神,一转头才看见娄雯。

    她眨了眨眼,略带迟疑地微一颔首,道:“您辛苦了。”

    娄雯撤回凝在她脸上的眸光,转而道:“近来殿下受我和澈儿的事情所累,可比我辛苦多了。关于女学之事,殿下若还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同我开口。”

    闻言,杜若槿眸子一亮。

    她方才正想这事呢,如今苏辰野说的人选还未有消息,而对她不大待见的娄雯却愿意主动伸出援手了。

    杜若槿报之一笑:“眼下我正欲在康平城中张榜招纳女先生,届时还请您为我掌掌眼。”

    娄雯微微颔首后,又道:“殿下可有为女学想好名号了?选址又落在何处?”

    选址倒是一早便选好了,离繁华之地稍远,但又不至于太偏僻的一座大院。

    至于如何命名一事,杜若槿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兀自想了数十个却没一个真正能叫自己满意的。

    杜若槿如实和娄雯说了,见她脸上神色并无变化,又试探着问道:“不如您来为我想一个名号?”

    娄雯也不拒绝,俯身捡起一片坠落的梧桐树叶,递到杜若槿眼前:“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殿下何不取名作梧桐书院呢?”

    杜若槿接过那片黄灿灿的梧桐叶子,心中讶异。

    想了半晌也想不明白娄雯今日为何待自己的态度这般良好。

    毕竟她虽未明说要囚禁娄雯,可暗地里的监视却是实实在在的,而娄雯作为珂羽楼的楼主,想来对她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见杜若槿沉默,娄雯也不言语,只垂首用一种淡然阒静的目光看着她,似是在等她回话。

    “公主殿下果真是放下了?”

    千言万语在胸腹间绕了一圈又一圈,最终杜若槿却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两人皆是聪明人,有些话自是不必说得这么分明的。

    杜若槿这样问,便是想和她挑明了她们之间的矛盾,除了令澈之外,还隔着复国一事。

    而她如今所问的便是后者。

    “前朝气数已尽,昔日旧人一个个离去,我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娄雯反问她。

    杜若槿暗自撇撇嘴,这可说不定,若非今生的诸多变故,指不定如今她们便是兵戎相见的敌人了。

    “其实我很欣赏你的心性。年少时,我也曾像你这般为心中宏愿而努力过,奈何我并没有像你这般幸运,纵使再努力亦得不到至亲的认可,反而会遭受他们的忌惮。”娄雯语气似是有些感伤,只是面上却依旧淡然,唯有眼底深处的异色微不可察地浮动。

    该说不说,后面这话倒叫人信服了些。

    不过,杜若槿倏尔想起了不久之前的自己,在别人眼中自己可是不学无术,和临川公主一起招猫逗狗的顽劣伴读,不曾想才过这么些时日,便能得到这样的称赞,想想还真是有些惭愧。

    她苦笑一声,只道:“公主殿下若是知晓从前的我,或许便不会这样说了。”

    娄雯却微一挑眉:“你能得澈儿的喜欢,想来从前亦是不差的。”

    杜若槿再次沉默。

    对她态度大变的原因似乎找到了。

    虽然不知令澈究竟和他这位生母谈了什么,可如今能得娄雯认可,也算是托他的福了。

    蓦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偏头看去,却见中使女生秦芳蔼并前后左右许多侍卫行至院中。

    杜若槿茫然站起,不知这位女官是来传何谕旨的。

    秦芳蔼笑容满面地信步行至二人身前,笑道:“二位殿下,微臣是来为圣上传口谕的,请公主殿下接旨。”

    不待二人作何反应,又续道:“特旨:即刻宣公主娄雯入朝,于武英殿觐见。”

    杜若槿见秦芳蔼神色和悦,心中顿时有所猜测,大抵是任命下来了,竺岚要有第二位女官了。

    于是,凑近秦芳蔼小声问:“芳蔼,你可知我母亲给她的是何官职啊?”

    秦芳蔼秀眉微扬,目光从娄雯身上转向杜若槿,眼睛里似有光芒跃动:“可上朝参政的正六品女学博士,另外圣上还下诏着令朝官不得限制家中女眷应募女先生,违者一经发现俱受重罚。”

    竟是双喜临门了!

    若没了那些人的阻拦,想来是有一部分官家小姐能来的,而她拜访的那些愿意来的官家小姐中,又有一二位是才华出众的,若她们能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杜若槿心生雀跃,嘴角更是压都压不住。

    *

    东里长街与青雀大街不同,街肆较少,沿街多为高宅大院,且离衙门很近,是以治安自然是极好的,较别的街道也要安静许多。

    十月初六这日,东里长街却忽然热闹起来。

    张贴在康平城各处的榜文不仅吸引了前来应募女学授课先生的女子,还引来了部分爱凑热闹的百姓。

    “梧桐书院?没想到这官家办的书院竟是间女学,简直荒唐!”

    “可不是嘛,那些千金小姐也就罢了,在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里哪有什么能教书的女人?这位皇女殿下就爱瞎折腾!”

    ......

    门口聚集的百姓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而在这些议论声中却有一布钗荆裙的女子顶着众人的目光站出,她抬首朝门口上方的匾额看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朝内走去。

    在这之后,陆陆续续地也有一些女子走进院中。

    梧桐书院招募女先生只有两道考核,一道是笔试,通过笔试后,方能参加第二日的考核,而这第二道则是由考官当面考核评估。

    此次的考官除新上任的女学博士娄雯外,还有苏辰野请来的国子监监丞和杜若槿请来的外援令澈。

    正值巳时,笔试开始,而考场之外正站着两人。

    “殿下,没想到这来的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多些,只是不知这里面有多少人能留下。”

    顾鸢凑近杜若槿身旁小声耳语。

    如今的竺岚国的人或许都忘了,竺岚战乱前民风奋进,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连女子经商都不是罕见之事,所以即便是如今的康平城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有见识而未被禁锢思想的女儿家。

    而这些人之中自然不乏聪明的,她们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朝廷中的局势,便能轻易想到杜若槿此举背后的深意——

    既然女子能为君,她们何不趁此时机入局,反正当今朝中也不是没有女官,更何况先前新上任的女学博士便足以印证女君的态度。

    杜若槿淡淡道:“你若不是只负责教人识字,也是要进去接受考核的。”

    闻言,顾鸢干笑了两声:“我可没这般大的志向,只要殿下能给我混口饭吃就行了。”

    作为安祈国的人,又是定州刺史之女,顾鸢心底终究还是存有顾虑的。

    杜若槿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了。

    第二日的考核持续到申时才结束,而留下来的竟有十数人之多。

    杜若槿独自坐在由令澈负责考核的考场外,看着一个接一个从屋内走出的人。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女子脸色看起来有些奇异。

    杜若槿记得她的名字叫袁彤,是个书香世家出身的小姐,当初她上门说要请她去当女学的授课先生时,唯有这位小姐的态度是最为高兴的,只是奈何那时她的父亲并不同意。

    心思微微一动,遂出声叫住了她,待人走近了才请她坐下,眉梢微挑:“袁小姐考得如何?”

    袁彤抬眸看了一眼杜若槿,又迅速将目光移开,垂首轻声细语道:“我过了,只是......考官说我说话声音太小了,平日须得多练练气息。”

    若不是距离靠得近,的确有些难以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改日我带你去见见杜若琳,和她多玩些时日,或许便能改掉这说话温柔的习惯了。”杜若槿笑笑,态度和善,显然对眼前这位女先生满意极了。

    袁彤再次掀眸看她,眸光犹疑了一下。

    语气颇为吞吞吐吐:“殿下,我其实还有话想和你说。”

    “嗯?”杜若槿好奇地盯着她,凝神细听。

    袁彤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仍开着门的屋子,低声道:“你师父看起来似有隐疾。”

    杜若槿蹙眉,好端端的,令澈怎会有隐疾。

    见她有些不高兴,袁彤却没被吓退,补充道:“我亲眼瞧见的,他脸色苍白,走起路来步态不稳,这难道不是沉迷酒色所致?”

    令澈沉迷酒色?

    杜若槿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谬,可旋即又想起自己在珂羽楼中所见的令澈和今日来他那些细微处的变化,慢慢地心底便生出了怀疑来。

    “此事你不要说出去。”杜若槿面容上一下覆满了冰霜,眼眸沉沉地朝那道敞开了门扉的屋子。

    袁彤忙不迭点头。

    待人走后,杜若槿又在小亭中坐了一阵,才起身朝那间屋子走去。

新书推荐: 恋爱脑,但人外! 仿生人会信仰赛博菩萨吗 溯回 路人女配觉醒后 斩禾 我和死敌贴贴了 守护者,阿琉 谁是恶女 霸道肥猫狠狠爱 风城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