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我犹豫着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沢田纲吉看着我，转过身去。一阵难耐的沉默在我们中间蔓延。

    “人来了。”他开口，只见入江正一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手里拿着面板到处挥舞。我眼尖地看到这是什么能量观测图，上面有很不正常的动荡起伏，像是发生了一场数据乱流。

    沢田纲吉叹了一口气：“来不及了么……”他的语气缱绻温柔，像是在告别，又像是久别重逢。

    我此刻可没什么功夫揣测他的语句里有几分真实。伴随着能量起伏同时出现的是我的系统的刺耳尖叫。它什么时候……为什么在叫？等等……这是谁的声音？

    “那不重要。”

    谁在说话？？？

    “控制系统出了点问题，我得重启一下。”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清脆的咔嗒声。

    伴随着机械音的倒计时，我想起来了一些事。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久以前，我也曾在一个世界生活过。

    在那个世界里，我很安稳，很幸福，有着爱我的家人和光明的前程。在卷生卷死后，我还申上了MIT的博士，继续在我的专业深造。在多年奋斗后，我成为了这个领域的泰斗，祖国邀请我回国建立自己的实验室，我接受了，坐上返程的飞机，我又一次踏上了厚实的土地。

    眼看着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着要为建设社会主义做出一番贡献，某天早上我吃饭时不小心噎住，然后就嗝屁了。

    这种死法实在是太潦草了，潦草到时空管理局都感受了我的怨恨，让我死后加入时空管理局继续发光发热。咱这也算有了编制。

    作为时空管理局的一名底层员工，我的日常任务就是监测各个小世界的运行情况以及抽调现实世界的幸运儿前往热门的小世界收集能量。这些能量来自于其他世界的人对这个世界的观测产生的干涉波动。使用这些能量的就是凌驾于宇宙之上，时空管理局的主人，Better世界。

    时空管理局的根本宗旨是为Better世界服务。不管通过什么手段地从小世界获取尽可能多的能量用于秘密武器。简单粗暴地理解一下，小世界就是石油，时空管理局就是沙特阿美公司，Better世界就是美利坚合众国，幸运儿就是沙特阿美的矿工，我们这些底层员工就是保安，或许还要再低端一些。

    这是什么鬼？这哪里是什么更好的世界，不过是一个更完善，更冷硬的资本主义社会罢了。我询问前辈关于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本质，他只是淡淡地说，那不重要。作为一只优秀的种花家兔子，即使你现在已经没有了祖国的概念，但是马列毛的思想始终与每一个人民同在。这怎么可能不重要？

    更高维度的存在竟然是一个更加强大的资本主义世界？这可不妙，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去哪里了？历史的曲折进步性去哪里了？不是说工人阶级的革命解放有其必然性吗？

    人类社会的进步性是不会出错的，这个真相很重要。也就是说，Better世界根本不是最终形态。要么有比它更高级的存在压倒了它导致Better世界蜷缩于宇宙一角积累能量，要么就是现在这个宇宙的革命力量还没有找到或培养。

    解决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成为时空管理局的高管，有机会见识更高维度的存在，另一个就是接触宇宙内侧的革命力量。比较理想的情况自然就是同步进行。

    想成为时空管理局的高管可不容易，那是按照夺取能量和摧毁世界的实力划分的，大多数在这些位置上的人都是表现优异实力强悍的幸运儿们。像我这样的底层员工只有另辟蹊径。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为此我做了诸多尝试。

    总之最后我发现，只要在一个小世界最繁荣昌盛的时候来一发星际歼灭炮——哈哈开玩笑我当然不可能发射那种东西，等效的替代就是在小世界主角最强大的时候杀掉他，造成链式反应聚变，其产生的能量将达到一个恐怖的量级。

    算了算，只要我杀八千五百四十六个小世界主角，我就有机会在下一次高层换届中拿到名额。

    说干就干，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后手，拉了我的同事阿什连科下水。他是一个死在前苏联最鼎盛时代的斯拉夫年轻人，对那套盎撒式的结构也有不满。我委托他帮我做了一个AI助手陪伴我穿梭各个世界。遇到困难时，AI能及时把我抽离出世界。

    我最终选定的小世界是家庭教师的世界。一是因为他的能量充足转化率高，二是因为这个世界中有一个叫白兰的存在能为我的活动带来不少便利。我找到他时，一下子就知道他是那种空虚无聊的乐子人，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自己。

    作为我的工具，他看起来乐在其中。

    每一次吸收能量时，我都会踩着点出现又掐着点离开。要高效，time is money，right？

    我不记得我曾毁灭过多少个家教的平行世界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印象是非常模糊的。可能这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把小世界的生命当作是真正的生命吧，他们都是能量体罢了。在这个认知上，我的虚伪和沙文主义早有暗示。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在某次的穿梭世界时，触发了数据乱流。我丧失了穿梭前的所有意识，真正作为十四这个个体在这个特殊的家教小世界住了下来。

    身世背景都是设定好的，AI是莫名其妙死机的，但那笨拙又模模糊糊的理想却是十六岁的我的真实写照。我在那个世界狼狈地长大，而白兰，我的合作者对我的情况心知肚明却装作全然不知。

    没有我自己的意识，就算他帮忙毁了世界也没用。更何况，他平时见到的我与现在他看到的我非常不一样，探索面具之下的我，这充满了趣味。

    我看到的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是被我击溃过无数次，但又无数次站起来，坚持着延续家教世界，唯一也是最后一位彭格列的继承者，沢田纲吉。

    我自诩有远大的理想，但摧毁，掌控，傲慢，高高在上已不知不觉把我扯进肮脏的深渊，灵魂日益扭曲。

    只有他，灵魂纯白耀眼，一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