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叫你三更死》
乌篷船
慈欢大师死了，毒发而亡，七窍流血，死在棋房。
在他死前的半个时辰，赵逋还在与他下棋。
赵逋走近禅房时，房内床榻已围了层层寒昭寺的僧人，有年纪小的沙弥见他进来，怒目而视指着他：“就是他！正午就是他与慈欢师父下棋！”
“这人前脚刚走，师父就中毒了！此人是杀害慈欢师父的凶手！”
这沙弥的话引起了周围僧众的躁动，有人跃跃欲试要抓赵逋去报官！
阿从上前一步，忍不住开口：“你们凭什么抓人！”
“慈欢师父叫他来下棋，他们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要给你们师父下毒？”
僧众怒目而视，悲愤不已：“你这小女子该好意思说，师叔以礼相待你们，却没料到反被你们毒害！”
“将潜呢！将潜师弟人在哪里？”
将潜是辅将芜的法号，他少时在寒昭寺治病，是俗家弟子。
辅将芜从门外走进，看了一眼阿从，望着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师父含冤此去，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将真凶找出来。”
辅将芜又望了一眼赵逋，开口道：“你方才与慈欢师父在棋房下棋，可有异常发生？”
赵逋扯了扯嘴角，嗤笑道：“你什么意思？”
“你是觉得，我杀了慈欢？”
辅将芜没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你何时离开的棋房？”
赵逋冷笑了一声：“你是在把我当犯人审问吗？”
赵逋有些不耐烦，扭头就要出去。
有好事的僧人大叫道：“他要跑，快拦住他！”
就有人要挡在赵逋前面拦住他的路，赵逋眸子更加烦躁冷淡，瞬间抽出腰间的长剑，手执长剑剑指挡在他面前的僧侣，语气冰冷：“滚开。”
诸人即刻退避三舍，让出路来。
赵逋回头，只望向阿从：“过来。”
他向她伸出手，阿从犹豫了一下，跟上前来。
辅将芜在身后叫她：“阿从，过来。”
阿从回头看了辅将芜一眼：“阿兄，我——”
她语气却坚定：“我相信他不是杀害慈欢师父的凶手。”
*
赵逋带着她下了山，玉州邻水，水路星罗棋布，极是发达通畅。
他们上了艘乌篷船，船家在船头摇撸。船只顺水而下，一路向西，不知去向何方。
阿从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
赵逋不知在想什么：“去忠州。”
阿从纳闷：“忠州？”
等一下，这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要去忠州？
赵逋看了她一眼，忽然慢慢展开手掌，掌心赫然出现一把铜色钥匙。
他低头看着这把钥匙：“他临死前把这个钥匙给了我。”
阿从听得云里雾里：“谁？”
刚问完，又倏然反应了过来，阿从大惊：“你是说慈欢大师？”
她皱了皱眉：“可，他为何要好端端给你一枚钥匙？莫非他早知寒昭寺内有人要杀他？”
赵逋摇了摇头，陷入沉思，低语道：“不对，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良久又兀自叹气：“你可知，他是我失踪已久的二叔。”
阿从听到这话，下巴都要惊掉了：“什么二叔？这这这——”
赵逋抬头看她：“我父亲早年有位同胞兄弟，少时就与赵氏决裂，愤而离家。就是这位慈欢大师。”
阿从觉得稀奇：“但你好像并不认识他？”
赵逋淡淡笑了笑：“他离家时，我尚未出生。”
阿从将他手中的铜钥匙拿了起来，放在手里歪头看了又看：“这钥匙是做什么的，诶，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妆奁的钥匙？”
“如此精巧别致，倒像是送哪位心上人的……”
她小声嘀咕道。
赵逋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他，似乎早就知身上中毒。”
赵逋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正午时窗户缝隙透过来的阳光。
慈欢手执着棋子，声音温和：“若你哪日重回忠州，你若愿意的话，将这把钥匙放在你母亲的墓前。”
慈欢叹了一口气：
“就当，圆了我的一桩心愿……”
赵逋要走之时，慈欢叫住了他：
“逋儿，你——”
“好生保重。”
赵逋脚步停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回头。
赵逋想起年幼时，他的父亲赵顿牵着他的手，眼神复杂、语重心长叹了口气对他道：“逋儿，你若以后有心上人，一定不要辜负那个女子。”
赵顿停了一下，淡淡道：“不要像我。”
*
乌篷船一路顺水而下，行至傍晚十分，在夕阳的照耀下，橘映水面潋纹漪漪。
船家探进身来，身材瘦瘦小小，头裹青布，躬身开口：“天色将晚，咱们是否靠岸暂歇一夜，明日再赶路？”
赵逋抬头看了他一眼，刚要说那便靠岸歇歇，突然顿住手，眸中神色一凛：“那就——”
话音未落，就见那船家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抽了出来，手中不知拿着什么，冲着赵逋他们就过来。
赵逋反应极快，登时抬脚就将靠最近的桌案踢翻在地，脚尖勾起那桌案高高翻转在空中，挡在他和阿从身前，就见那船家袭击而来的短刀撞在桌案上，当啷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仓惶之际，阿从心脏提到嗓子眼：“小心——”
那船家见突袭无望，顿时张皇失措，掀开船舱边角，里面露出柄柄弯刀，拿起刀步步紧逼过来。
赵逋提起剑，将阿从挡在身后，眼睛眨也不眨，望着那船家冷笑：“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船家露出真面目，后背再也不是佝偻瘦小态，目露精光，咬牙道：“废话少说，今日就是要拿你的命！”
话语之间，船上两侧突然从水中翻上船来许多黑衣人，俱是蒙着面，手执弯刀，步步紧逼过来。
阿从心道糟糕！
赵逋手中执着剑不动声色握了握她的手，低声与她道：“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只听我的，跟在我身后。”
赵逋望着她，笑了笑。
回头倏然用剑杀了距离最近的船家，一群人围了上来，赵逋身手极是狠厉，招招干脆利落。
他少时就从杀场上征战而来，从不畏惧血腥味道，拿剑在手，仿佛又回到战场。
船上此时有如阿鼻地狱，他手中剑光闪闪，蒙着鲜血淋漓，有如修罗在世。
乌篷船在水中摇晃，赵逋脸上带着伤，身影修长拉在水面上摇曳，船上摊倒了一片，他黑靴上尽是血，走到船头，地上印了长长的一行脚印。
赵逋弯腰伸手将倒地横七竖八的那几个人翻手推进水中，目光落向船尾仅剩的两个拿刀踟蹰的蒙面人。
同伴的落水声“扑通”一声，剩余二人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
赵逋拿起地上的刀解决了他们二人，回身之际，突然猝不及防又从水中跃出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是方才苟延残喘之人，凭借着最后一口气，从水中爬上船，但他没有冲着赵逋来，而是冲着阿从去。
那黑衣人手中无刀，但从怀中不知摸了什么出来，陡然朝阿从射了过来，糟糕！是毒针！
千钧一发之际，赵逋用脚踢起地上掉落的弯刀朝着那人打了过去，同时用尽力气扑了过去挡在阿从身前，
弯刀一刀将那人毙命，那个最后的黑衣人轰然倒地！
赵逋闷哼了一声，脸色发白嘴唇发青。
阿从低头看了一眼，赫然见他胸前被两枚银针射中。从银针扎中的地方，开始源源不断有黑色的血往外渗出。
她登时就掉了眼泪，手指发抖，嘴唇颤抖着看他脸上的伤口，浑身尽是血：“你怎么样……”
赵逋身体再也无法支撑住，倒在船头，他方才孤身对阵那些人已负重伤在身，这会又中了毒针，脸色惨白。
阿从抱住他，眼泪直流：“你别吓我，赵逋……”
赵逋黑发凌乱混着凝固的血迹贴在脸颊上，嘴唇没有血色，他的手很凉，此时没有一丝力气，仍是慢慢抬手摸向阿从的面庞：“别害怕……”
“顺水而下就是忠州……”
“到了那里，找一个叫善玉衡的大夫。”
阿从忙点头，眼泪止不住的就往外流，她低着头，却见他愈发没了精神，昏睡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赵逋……”
乌篷船沿着江面顺水而下，血迹染红了一大片江面，在渐沉的夕阳暮色中更显殷红。
船在水中游，人在船头泣。
夕阳之下，一名绿衣女子摊倒在船头，怀中抱着一名重伤在身满身是血的玄衣男人。
仲春二月的江水冰冷，阿从手上也染上了赵逋身上的血，她吸了吸鼻子，手摸了摸赵逋的脸颊，喃喃自语：
“你再坚持下，我们马上就会到忠州。”
赵逋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由青到黑，身中剧毒。
她把裙角绑了绳结，将赵逋轻轻放在船舱中去，立在船头摇撸，心中焦急万分，盼着乌篷船早日行进。
月亮渐渐探出了头，阿从有些筋疲力竭，手中仍是不敢停，。
夜晚江面冷风直吹，她仍是忍不住在心中祈祷。
神佛在上，若能听到小女子的呼唤，求求你们，救救他。
救救赵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