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因为他老了,”你垂眸幽幽道,“他老得就快要死了。”

    在长白山的地宫里初遇你时,汪藏海就已经很老了,在那个绝大多数人并不长寿的年代里,生与死的对立尤为可怖。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就算有再多的雄心壮志,等到他年迈时都会有心无力。他在乎的不会是自己做到了什么,而是自己没能做成什么。”

    汪藏海也是这样。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剧衰老时,他那些尚未完成的计划,他所有的雄心和野望就都显得尤为可笑。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失,在这种情况下,他害怕了。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变得多疑,也让他愈发心神不宁。

    树影摇曳,水面微漾。你说话时眼睑低垂,汪岑看不清你的神色,但他觉得他听出了你的悲伤,哪怕那些情绪微不可察,只是他不知道你的悲伤究竟是因为汪藏海的变化还是自身的境遇。

    你的声音依旧平静:“而且他生了一场大病,在那个年代,许多疾病都是死亡的预兆。人的心底里总是有太多恐惧,汪藏海也一样。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不想死。我告诉他,我知道的,我也不想。”

    然而不断衰老的汪藏海和一直年轻着的你,根本无法真正对彼此感同身受。

    你对他的那些宽慰之语,落入他的耳中便成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与鄙夷。他回想起你们初遇时的美好与快乐,又想到你如今的傲慢与冷酷,其中的反差折磨着他的心,那些油然而生的不甘转化为他对你的嫉妒和怨恨。

    因此,当你们派出去的探子将西王母宫的位置信息传递回来时,彼时已经病愈的汪藏海依旧无法放下心中的芥蒂。

    他总是会想起病中的自己可怜而又可悲的模样,以及你当时平静的面容与声音。

    汪藏海想让你也经历他的痛苦。

    你们带着手下一起进入了西王母宫,找到了里面古老而神秘的陨玉。那些从天上来的石头会让你的身体变得虚弱,汪藏海察觉到距离那些陨石越近,你的行动就越迟缓,他心底里萌生了一个计划。

    他欺骗了你,其余的人也都帮着他一起隐瞒你。你以为你们是去西王母宫寻找成仙之术,可实际上那里却是汪藏海为你精挑细选的埋骨之地。

    他将那里定为你的终点。

    想到能够决定你的生死,打碎你的成仙之梦,让你变得难堪、变得狼狈,汪藏海的满足感便愈发膨胀。他要把你永远留在那里。

    那个时候,你们已经不再是朋友,你在他心目中早就不再如最初那般完美无瑕。他将你当作妖魔“封印”在了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他以为你不会再有重见天日的时刻,却未料到近千年后居然有人会将你唤醒。

    而这一天来临时,他早就已经死了。

    “你恨他么?”汪岑注视着你。

    你抬起白皙的眼睑,眸色幽深,抿唇没有言语。

    汪岑会如何理解,你其实也能够猜到。不过当他这么问你的时候,你却有些许的恍惚,你想起你昔日也曾问过汪藏海是否恨你,而他定定地看了你许久,亦是沉默不语。

    人世间的情感有时是说不清楚的,爱与恨的界限也并不是任何时刻都能严格划分。更何况人的一生那么短暂,变化莫测。

    今天你和他说了很多话,汪岑清楚这种机会有多么难得,他料想这应当跟黎簇的出现有关,因为黎簇和吴邪年轻的时候的确很像,这甚至是吴邪亲自认证过的。不过他没问你是否从黎簇身上看到了吴邪的影子,这种问题没什么意义。

    汪岑站起身,将鱼竿收回箱子里。他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去哪里?”

    “海边,”汪岑说,“你不是一直都在看海么?”

    其实他早就有这个念头,但是总觉得你会拒绝,因为他从来看不透你在想什么。他一直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楼顶看海而从不去海边,直到今天你和他说了那么多话。

    第一次对你说起“海”的是汪藏海,他说要带你去看海,而最终也将自己埋在了海底。

    神秘无垠的大海,承载着尤为特殊的含义。

    汪岑伸手牵你时,你没有犹豫地将手搭了上去,这让他有种隐晦的窃喜,仿佛得到了你的认可。你们牵着手踩在被海潮浸湿的细沙上,夕阳落下时,涌动的海潮宛若金鳞闪烁。

    你松开他的手,蹲下身伸出手掌,涌上来的海水轻抚着你的手指。长白山的雪是冷的,琅琊台的海水也是冷的,你站在山上、站在海边,总是在遥望着肉眼无法触及的远方。

    在你学艺之前就有人看到了你的终点,当你拜入宗师门下,你也看到过自己的终点。人的命数是可以预料的,通过推演,看到自己的结局似乎也并非难事。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的终点,你更是如此。

    从听到别人说你会早夭时,你就想要改变自身的命运。当宗师告诉你“树”就是修道之人的死状后,你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收场。你不愿相信那就是你的终点,只因为那并非你想要的,可这世上又能有多少称心如意之事?

    你得到了很多,这已经足够幸运了,你应该满足了。

    宗师也说过,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走到那一步,他已经比自己原本预料的走了更远。可他又让你去找“门”,这是否意味着在他心目中你的终点应当与他们不同?

    你那本就不容易满足的心更是不甘。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海潮退去,你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掌。

    汪岑迟疑了一下,他不清楚你说这话的含义。

    你扭头看他,跟他说话:“世人总是觉得,人越是没有什么,才会越想要什么。他们总说困住自己的是不可得之物,其实也不尽如此。因为人都不知足,哪怕已经得到了,也还会想要更多。所以有钱人也会想要更多的钱,就算站在权力的顶端都还会想更进一步。”

    而你已经活了这么久,却依旧想活更久。

    你忽的笑了起来,主动牵起了汪岑的手。你和他说着以前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很开心,脚步愈发轻盈,甚至在沙滩上跑了起来。

    可面对你的笑容和举动,汪岑的反应却很僵硬,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对于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的你、活泼的你,他完全没法放松下来。他倒是宁愿你像平时那样冷漠。

    你告诉他,你和汪藏海离开长白山的最初,你们就是这样相处的。他就像是他曾经承诺过的那样,会带你去很远的地方看海,而且,也会带你去很近的地方看花。

    你们曾经那样好。

    汪藏海觉得你变了,正是因为他觉得你不像最初那样对他好了。

    可汪岑不习惯你待他这么好,也是因为你最初就没有待他这么好。

    这是你后来才悟出的道理,人心远比仙道更难领悟。

    “人心易变……”你看着他,抚摸着他的面颊,手掌按在他的心口。

    你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不会像汪藏海那样对你——起码现在不会。

    因为汪岑遇见你的时候还很年轻,年轻的他对年轻的你充满了幻想与期待,而你给予他想要的回应。当他一步步探寻着你的过去,(认为自己)走进你的心时,你也就占据了他的心。

    汪岑觉得你们的关系在今天迈进了一大步,甚至胜过那个夜晚。这让他甚至有些飘飘然。他告诉你自己接下来有一段时间要出去的时候,就像是在叮嘱你似的。

    即便你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冷淡,可他也觉得一切都不同了。

    他告诉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要带黎簇去探查长沙的一个墓。即使黎簇的身体还处于恢复期,而且他的脚都还无法正常行动。

    汪岑说,他会安排一个人背着黎簇行动。

    “他已经愿意听话了么?”你问汪岑。

    汪岑摇头:“我们会让他听话的。”

    他们有很多手段可以让黎簇变得安分,即使对方心底里还是不认同汪家,可他表面上也得听话。评估报告里显示黎簇很多疑,对于汪家而言,黎簇的年龄已经很大了,这意味着他们现在要让他对汪家产生归属感很难。

    “而且,吴邪对他造成了很多不良影响。”汪岑说着,神色有细微的变化。

    虽然你每次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提到吴邪的时候,汪岑总会格外留心你的脸色。当初汪藏海带你离开了云顶天宫,所以你们成为了朋友。那吴邪将你从西王母宫唤醒,他在你心目中自然也不是寻常人所能比拟。

    再加上吴邪一直没有放弃打听你的下落,更是让汪岑眉头紧锁。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你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对他说,“回来的时候,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汪岑有些意外,不过他没问你要给他看什么东西,只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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