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盖拧开，一股浓厚的胡萝卜味道钻进詹詹的鼻子里。
她浅尝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口感丝滑，说不上好喝也说不上难喝。
不常喝果蔬类饮料的她觉得第一口有些奇怪，多喝几口就上头了。
“味道还行。”
可以短暂地醒困。
把胡萝卜汁放下后，她在格子间里悄悄探头。
经理们的办公室都是玻璃隔断，在外面稍微找找角度就可以看到里头。
詹詹的工位就靠近经理办公室。
她晃动脑袋，终于看到坐在刘妍对面的林之息。
他皱着眉头翻阅手里的文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旁边站着的吴秘书表情严肃，眼睛也在盯着文件。
她把视线挪回到林之息身上，却忽然被一个啤酒肚挡住。
李木原来也在里边。
詹詹不看了，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一边做PPT一边关注着办公室的动态。
五分钟后，他们都出来了。
詹詹立马拿起杯子朝那边走去。
才走了两步，她就看到吴秘书手里的咖啡只剩一半。
她果断转身，放弃“夺回咖啡”计划。
林之息与她擦肩而过，詹詹感到身旁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她愣住了。
吴秘书保持一贯的绅士风度，微笑着朝她点头。
詹詹也微笑点头回应。
最后出来的李木看到詹詹，招手示意她过来。
她跟着李木进入他的办公室。
“刚刚看到老板的表情了吧？”
“嗯，发生了什么？”
“新浩的订单没了。”
“啊？”
詹詹感到意外。
新浩国际集团有限公司是广城制造业的头部公司，在行业里具备绝对竞争力，与宏景合作多年，建立了深度战略合作关系，是宏景最重要的客户之一。
“怎么会没了呢？”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前项目经理徐珩吗？”
“记得。”
徐珩是一个能力优秀的项目员，在宏景工作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两年前因家庭变故辞职回乡。
詹詹的电脑还留着他曾经写的工作日志。
“他前段时间去原子心工作了。”
原子心科技公司也是工业机器人本体厂商，依靠抄袭、二改和更换结构材料等手段降低成本，从而实现大批量出货，依靠成本优势在中低端市场保持领先地位。
“可新浩属于高端市场的客户......”
高端客户更在意品质和服务。
“现在大环境不好，工业机器人的销量年年下滑，订单越来越少。”
“中低端市场逐渐饱和，原子心自然就盯上了高端市场，聘请了一流的工程团队，提高质量，优化服务。”
“新浩这几年生意也不太好，想要低价产品，又刚巧合作过多次的徐珩来谈项目，可不就对他们的价格动心了吗？”
在几年前机器人行业大爆发的时期，机器人公司就如雨后春笋般一个接着一个成立，同时，国际四大机器人制造巨头也盯上了国内市场，纷纷在国内投资建厂，工业机器人行业的竞争日趋激烈。
“真要打价格战，我们是很难打过原子心的。”
李木摇摇头，叹了口气。
“唉，不知道你懂不懂。”
“懂，我懂！”
詹詹狂点头。
“不打价格战，搞别的，转型！”
听到这话，李木笑了。
“哦吼，还真懂点！老板也是这么说的，搞差异性优势。”
“但哪有那么容易。”
“宏景积累了十几年才拥有核心技术以及自制的关键零部件，之后针对性改良需求切入高端市场，短暂地在混战中守住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转型大家也吃得上饭。”
“一旦转型失败了，我们都得喝西北风。”
詹詹不说话，内心默默做着要转行的准备。
“诶，和你说的有点多了。”
“我叫你进来其实只是想提醒你。”
李木敲了敲桌子。
“晟元项目你多注意点，别快结束了落别人手上。”
晟元是以制造新能源汽车为主的企业，去年年初开始和宏景有了合作，在一开始只下了几个小订单，由几个工作年限较长的项目员负责跟进。
然而，晟元负责项目交接的赵工是出了名难对付的工程师。
由于他资历深且业务能力确实过硬，和他共事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担心项目干一半没了。
去年六月，晟元订了一批涂装机器人。
这可是个大项目，但项目部没人想接，众人各种推脱，最后落到了詹詹头上。
“晟元以后肯定还会下订单的。”
晟元愿意下大单子，显然是有想长期合作的意愿。
“外面那群老油条肯定会盯上你。”
新浩的单子没了，那么剩下的其他大公司的单子就显得尤为珍贵。
当初烫手的山芋如今变成香饽饽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这一次项目要是顺利的话，没准未来晟元的项目都由你负责。”
突然被委以重任，詹詹抿起一丝微笑。
“放心，没问题的。”
晟元的项目已接近尾声，目前进展一切顺利，不出意外这个项目在下个月就能圆满结束。
从办公室出来后，詹詹按照往常的节奏完成日常的工作，没想到“意外”来的很快。
下午的例行进度会上，有人开始对詹詹这个万年小透明挑刺了。
“詹詹，晟元那个项目听说很不好做对吧？”
说话的人是胡磊，项目部工作时长七年半的老油条。
“不会啊，挺好做的。”
詹詹保持礼貌微笑。
“可我听说你们前段时间和赵工闹了不愉快是吗？”
“没——”
“是我和赵工有些小误会，已经解决了。”
詹詹本想解释，却被厉宇川抢先了。
厉宇川是参与晟元项目的设计师之一，一月初和晟元的负责人赵工因为一个小问题发生矛盾，两人在工作群里一来一回吵出了十几页的聊天记录。
一个是经验丰富但死板守旧的中年工程师，一个是经验有限但勇于创新的青年设计师，两个性格差异大的人出现矛盾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天，詹詹正在家里吃完饭，看到了工作群里被刷屏。
她向来厌烦冲突，但是这场冲突和工作相关，她不能视而不见，只能放下碗筷，默默观屏。
在战局愈演愈烈准备惊动双方领导的时候，她立马跳出来安抚双方。
然后用10分钟的时间，总结问题并列出解决措施。
在最后她并没有站队，而是对两种不同的想法持有保留意见，提出交给制造部通过模拟以及实践判断哪种方式更可行。
让制造部进行判断这一步无疑会增加了宏景的工作量，赵工是知道的，所以接受了这个提议。
而厉宇川则有些忐忑不安，多此一举必然又会让他们几个小年轻被制造部的臭老头炮轰一顿。他当即表示要陪詹詹一起面对暴风雨，却得到她意料之外的回应。
“不是吧哥们，你来真的啊？”
公司内部早就确定了厉宇川的方案更优，在产品性能不受影响的前提下，不只能够降低制造难度还可以节约维修成本延长使用寿命。
奈何赵工那个老古板不愿革新，依旧坚持认为旧方法更可靠，并倚老卖老否定贬低年轻人。
虽然赵工是甲方爸爸晟元的人，作为乙方的宏景必要时得装孙子，但詹詹从不惯着对方，她一向都是把无理取闹的甲方当孙子。
“隔天给他们发个报告就得了。”
“做个PPT分分钟的事情。”
詹詹比了“OK”的手势，让厉宇川放宽心。
隔天凌晨她在群里发了个名为“0108对比分析报告”的PPT，总共30来页，基本全是之前报告里的内容。
厉宇川合理怀疑她是把之前的某次进度报告的标题改了，在首尾加个总结句，就算是完成了一个新报告。
当天上午九点赵工回复：“收到，辛苦小詹。”
辛苦倒是不辛苦，佩服那是真佩服。
厉宇川看到群里的回复，竖起大拇指，连连称妙。
这才是真正的糊弄学大师！
这件事情最终以极为平和的方式解决了，厉宇川很是感激。
在其他人以为这件事是詹詹的问题时，他自然是要跳出来解释清楚。
“但是詹詹负责项目交接……作为中间人是不是传达没传好才让误会出现？”
胡磊紧盯着詹詹，话里话外都抓着她不放。
都两个多月前的事还拿出来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说的对。”
“团队合作间的沟通偶尔确实会存在问题，这是正常的。”
詹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反而盯回去，气势不输对方。
“我们是机器人公司，但我们不是机器人，不可能按照指令机械地去执行任务。”
“我们是人类，是会有疑问，会有各自不同的想法的人类。”
“有问题提出来，讨论，解决就是了。”
这是詹詹第一次在会议里说那么多话，会议室安静得只听得到空调运行的声音。
“那一次只是大家为了优化项目进行的简单讨论，仅此而已，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并且得到了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我认为这是一次有效讨论。”
“什么有效讨论能进展到问候爹妈的程度？”
胡磊依旧不依不挠。
詹詹有点心虚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确实有问题。
当时在争吵的苗头出现的时候她就该跳出来，不至于现在落人话柄。
“那是赵工说的，他什么性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厉宇川争辩道。
“他什么性格也不是……”
“行了——”
许久不说话的林之息打断了胡磊的输出。
“聊天记录我看过，主要还是赵工的问题。”
“后面詹詹也处理得很好。”
李木见状，也出来说话：“是啊，赵工什么脾性在座的都清楚。詹詹已经是项目部里唯一能和他正常沟通的人了。”
“对啊，赵工来验收的时候，语气都比以前好多了。”
制造部老曹难得出来为詹詹说句好的。
接着设计部也不少人替她说话。
詹詹的内心有些触动。
“詹詹，快收尾了，接着好好干。”
“这件事没什么好继续拿出来讨论的，散会。”
林之息最后说的话算是帮詹詹稳住了项目。
这场闹剧可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