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楼门的时候，黎淮才发现自己今天出门随手拿的那个三明治早就消化完了，面色泛白的瞬间，意识到从小没好利索的胃病这时似乎又有些隐隐要发作的迹象。
熟练从皮包白色盒中倒出几粒药片，黎淮水也不就地咽了下去，动作太急的瞬间还由于东西黏在喉壁上呛了两声，随后急匆匆在手机自带的地图上划拉两下，然后准备径直去往黎家在鹏城市区的宅中。
她其实意识到了是方时序接的那通电话让他改变了主意，不必猜也知道，那样清楚她行踪的，也只有在黎家的那个爹。
今天回来的匆忙，黎淮连洗漱的东西都没带来，她虽然不愿回去看黎栋一家人的夫妻恩爱，但人家都把人情卖在了她面前，再躲着，就多多少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顺道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件虫草，又再挑了几样别的东西，随手拎着到路口打车。
天空有些落雨，风携着雨丝落在她身上。路口后面隐约浮着行人聊天的声音，热热闹闹地，让黎淮心里头突然有些紧巴，一种不可明喻的细细密密倏忽让她和这个车水马龙的热闹瞬间分离开。
低头看了看路口来往的车辆，然后又点开屏幕：软件上显示的“已到达”格外刺目。黎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车牌号码，然后拉开停在路口的一道车门迈腿进去：
司机的车里放着刺耳喧闹的千禧年间摇滚乐，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眼黎淮姣好的面容，再看了眼目的地的方位，一踩油门，走了。
中心区的湖边小区，周边设施和环境都是一等一的好，靠着两座山，不到20分钟就能走到公园，更不用提配套的商场交通。那是鹏城出了名的富豪置业的片区。能住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
黎淮也不管坐在驾驶座的人怎么想，在后座合眼眯了十几分钟，然后向联系人一栏最末的头像发了一行信息：“我回来了。”
手机那边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车稳稳当当停在了住宅区的门前，司机这才回过头叫了她一声。
黎淮揉了揉眼，方才在车上的轻松神情早已消失，像是一瞬换了个人。
司机还欲再看一眼，她却已经推开车门向楼房走去。
......
站在门口，黎淮在手机记录里面查了查门牌号能不能对得上，然后揉了揉太阳穴，默默压下上浮的焦躁，两秒钟后，无视了门上的指纹锁，按下了一旁的门铃。
没等多久，管家开了门，肉眼可见的一愣：
“您好，请问...”
黎淮已经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她突然间的造访不过是稀松平常，然后招了招手：“黄叔，”
似乎是怕来人听不清楚，半晌又补了一句：“我是黎淮。”
直接略过了面前的老人眼中由疑惑到惊喜的转变，侧了侧身绕开进了屋。
黎栋从前不爱请人伺候，黎淮记得偶尔来的几次除了黄叔外就只留了几个机敏的人负责打扫收拾，料理家务。但今天才进屋，就从楼上楼下迎来好几道目光，或深或浅均带着些探究的意味，惹得她心里不太舒服。
见黎栋不在客厅，她这才回头，清了清嗓子问道：“爸爸呢？”
不注意的时候，她的声音早就沾上一丝紧张的味道，熟悉的人才知道，这是她严阵以待时的本能表现。
还没等老人回话，一道清亮的女声就从楼上传来：“小淮回来了？”
似乎一直在等着这一刻，黎淮终于泰然自若地扭头，对上了那双慈善中暗藏着疏离和轻蔑的眼神。
不得不说，黎栋的眼光确实很好，台阶上的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仍然风韵犹存，按了按低挽的发髻，满面春风地同她寒暄：“怎么来你爸爸家了，要不要阿姨帮你订个酒店，今天就别回花都了。”
黎淮抿唇甜笑，忙快步上前，虚虚挽过汤敏茹的臂弯，装作听不懂似得摇了摇头：“阿姨说的哪里话，我回家里自然是和爸爸说过的，从前难得来鹏城一趟，以后可是有劳阿姨多多照顾了…”
故意把话留了一半，吊着女人的胃口，却又扭头换了个姿势，冲着书房喊了一声“爸爸”。
这时台阶上的人才发现黎栋早就站在了书房门口，见到黎淮叫她，才快步走上来：“小淮回来啦，来沙发坐。”
急切的样子仿佛之前不管不问的十几年都是笑话。
随意应了一声，黎淮才走到客厅，还没靠近就发现黎栋一向年轻的面庞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苍老的神态，连年轻时最为茂密的黑发都掺杂了些许惨淡的白。
她定了定神，牵着男人的手坐在沙发的主位上，笑的敷衍，声音却甜腻：“爸爸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说着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一旁候着的保姆：“我托朋友从西藏买的虫草还有给阿姨带的一些补品，您要爱惜身体，按时吃。”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也没有一点说谎的不自在。
中午正是饭点，商场的导购本来昏昏欲睡，没预料到再有什么顾客进来，看见黎淮眼都不眨地随意挑了大包小包结账，还以为又是哪来的冤大头，匆匆上前流畅夸赞起她的孝顺细心，说什么只有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才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各种各样的夸赞听得多了眼都不眨一下，她却难得起了一丝不耐，敷衍了几句就快步离开。
黎栋一笑，抬手止住了保姆收下东西的手，亲自拿过东西，来回看了几遍后放在脚边，才抬头看向汤敏茹：“敏茹也坐，看小淮多孝顺，给你也带了东西。”
女人这才笑着坐过来，趁着方才的功夫，手上不知何时就变出来一盘果切，各色的摆盘在白瓷青底的盘中，很是精致。
三人坐在一处，其实没什么聊头，几年间见面的时间凑不上一顿饭，今天若不是黎栋的那通电话，她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这个家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