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不再与他争论，起身道了别，快步离开了黎家。

    这时候，门外一直候着的黄叔才今天第一次看见她面上伪装破裂后的的表情——生动的、不再笑着的、布满泪痕的。

    黎淮一刻也没有在鹏城多待。临近10点，打车回了花都的家。

    FC大楼30层的灯依旧未熄灭，在遍地高层林立的市中心并不显得突兀，但员工们今天却有些不太习惯。

    华国股市闭市时间是下午3点，FC的人也都习惯了5点下班，6点钟人就基本上走的差不多了的作息模式。连研究部都不会待到眼下的时间。但上头的人还在熬着，其他人哪怕处理完了其他杂事，也不敢动弹，只是暗自在八卦的小群里面揣摩着方时序的心思。

    良久，在办公室门外等着的盛安周才见楠木桌后的人稍稍伸了伸胳膊。他还以为自己眼睛盯得久了恍神，忙再看看，却见方时序已经起身，他把领带扶正，微不可查的皱眉：“把几个部门的老总叫到中会议室。”

    声音暗沉，带着凌厉的压迫感。

    20分钟后，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就都在会议室里正襟危坐。

    “你们知道，资管新规刚出台不久，8月份又降了管理费，今年的项目各部门打算怎么做？”

    几人听见方时序今晚留在公司的消息时便开始惴惴不安，现在被通通叫到会议室也不在意料之外，只当是他兴致来潮想看看FC的未来计划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方向。

    专户的凌霄首先开了口：“今年专户拓展了几个大客户，只是有几个项目还在过审，可能时间上有点拖。都清楚这几年监管越来越严...”

    看着方时序紧抿的唇，声音越来越低，原本合情合理的说辞都略显单薄可怜。不知从何处拽了支笔，渐渐低了头。

    “你既然知道这几年风口变严，就抓紧转移重心。我不知道你们对政策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最近和京市那边的几个基金联系过，业内都有或大或小的动作，我不希望FC慢过别人一大截。”

    他不带一丝感情，话里听起来没有愠怒，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但FC的老总们都清楚，眼前的人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凌霄不敢再说其他，只答应一声，蔫了下来。

    男人只是点了点头，不在多做评判，换了个姿势，示意产品那边继续。

    刘覃这时把面前的笔记本打开，逐字逐句分析上来:“上半年产品统计了全国同业的发债情况，今年医疗预冷，但是食品和国企的二级市场盈利还是很可观的，我们做了规划报告，打算10月中旬向这边发力。”

    他一向做事稳当，平时也有对这些讯息多加关注，此时倒是几人里头显得稍稍胸有成竹的。

    谁料方时序却不接茬，抬了抬眉梢，不带情绪：“FC已经有了这几个领域的相关产品，你们产品写规划的时候没人观察过公司市场占有量吗？还有，下半年的产品赎回到期的也比较多，你们写报告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吧。”

    他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你们的部门规划前几天我看了一眼，偏债的太多，FC是业内一流的公司，我不希望看它瘸一只腿。”

    几人还欲再辩解两句，却见他转了转腕间的表盘，情绪分毫不泄：“其他几个部门先算了，最迟周一，我要看到你们的部门企划和总结。”

    众人顿时卸下紧张，却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急忙点头，生怕再答应晚一秒就是要挨新的□□。

    另一边，处理完所有入职前事情的黎淮刚刚洗漱完毕，卸了妆容窝进被子里。

    一整天的应酬准备已经让她累的有些喘不过气，更何况是被自己的生父打了响亮的巴掌。

    她的发尾没有完全吹干，水珠顺着脖子滴落，湿漉漉沁在颈窝间。

    刚从浴室里出来，面色还是潮热的，像是完美无瑕的白玉瓷中点上一抹黛粉，格外动人。眼睫低垂着，看着手机里的对话框出了神。

    上一条讯息还是半个小时前，备注为“邵师兄”发来的：

    “小淮，恭喜入职。有时间师兄请你吃个饭。”

    黎淮秀气白皙的指尖停在键盘上，久久没有举动，她下意识咬住嫣红的唇，不情愿地打下一行字：“好，还要谢谢师兄为我引荐，过两天等你得了空我再请你吃饭。”

    “这样吧，我下周还有个项目，结束以后我联系你，这几天你也先适应一下环境，有问题只管联系我。”

    那边又飞速发来回答，似乎不愿意让她就这么轻飘飘把话岔开。

    邵秦第一次见黎淮是在大学的社团里，开学的招新晚会上。她被推着上台，作为金融系的新生代表表演，硬着头皮唱了一首《梦伴》。

    女孩青涩的眉眼和带着南方口音的温软咬字，伴随着那晚的夜色撩人，让黎淮一跃成为了当年B大的风云人物，也让在观众席凑热闹的邵秦记住了她。

    黎淮长得太过扎眼，在那个还流行三巨头的年代，她就已经听起了国外的小众乐队，把自己的头发烫卷，然后学着画报里的女郎穿搭打扮。短短四年，不论是迎新还是毕业，晚会上都有女孩的身影。她不仅活跃在学院的活动里，也活跃在所有B大同一届学生的记忆里。

    但大学四年两人愣是没有半分交集。不是B大学生太多，而是黎淮的名声固然响亮，却从来没有与不相熟悉的人多说一句，她享受在众人的注目下，又厌恶存在于社交的麻烦里。于是，还是在她回国后的同学会上邵秦才与她加上了联系方式，说是以后能有个帮衬。

    黎淮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要不是这次要进入FC，她决计不会麻烦不太熟的人，更何况她早就从男人莫名其妙的热情和积极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过硬着头皮装作不清楚罢了。

    她见实在推脱不过，想着也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终于发出去：“好，可能学长要等我把花都这边的事情整理一下。到了FC我联系您。”

    从理由到礼仪，浑然让人挑不出错误。

    黎淮似乎一直是这样的人，她话少、被动、不出错，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和个性，但若是想要得到的事情，却又表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坚韧和毅力。

    她清晰地盘算着自己的资源和能力，适时散发出吸引，绝不让任何一条鱼从网中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