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创与FC的合同还没签字，那就是还有可以商谈的空间，商人逐利，本就无可厚非。

    方时序挑眉，一手支着腮，喜怒难辨，示意李其元继续。

    “客观来讲，FC确实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券商，能与方总合作是我们的荣幸，”李其元看了一眼方时序，缓慢道：“但是，我们似乎还有更好的选择。”

    黎淮有些不解，更好的选择？

    但她还没开口问话，就听他接着说：

    “FC固然好，但给到融创的费率也只是市场均价，您知道，这几年信托市场不断扩大，基金嘛…总是难做一点，所以…”

    他顿住话头，似乎是想着怎么好听的把话圆满，

    “我想听听瑞鹏给融创的方案是什么？”

    方时序终于开口，却提到别的公司。

    黎淮知道瑞鹏，前几年从海市在鹏城建立分公司，如今名声也是逐渐打响，但按理是不及FC，不知是让了多少，能让融创做出这样的决定。

    “方总果然聪明人，”李其元干笑几声缓和气氛，

    “既然这样，我也就把话说开，瑞鹏让了固收的七个点给我们，股东们自然不是为难FC，但您也明白…”

    新规以后，基金费率本就减少，融创这样的举动，倒有些像是落井下石。

    方时序神色自若，似乎并不苦恼，沉默良久，才不疾不徐开口：

    “融创的顾虑我自然明白，但是，近几年的风向难道您不清楚？”

    他盯着李其元的眼睛，恍惚如猛兽难得露出爪牙，一针见血的精准，却只是点到为止。

    “还请方总替李某点拨明白。”

    “这几年国家政策是收拢城投，瑞鹏把这块让出来，又能有多久，备案新规实施以后，怕是要砸在融创手上。”

    方时序停下来，只抿了口茶水，随后又道：

    “更何况远期来看，一揽子化债政策也逐渐收紧，瑞鹏固然在债券类做的不错，总体来看却未必会有FC好，孰优孰劣，相信融创也自有判断。”

    李其元面色越发难看，他背着的是融创南下试水的担子，自然不敢独断地断送了公司的利益，听闻此言，忙不迭起身拨通电话向上面反应情况，不过一刻钟，才从茶水间走回来。

    “方总，合作愉快。”

    他面上的笑容终于露出些许真心的意思，弓身伸出手，递到方时序面前。

    黎淮才明白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白了，瑞鹏让利固然比FC要多，但城投这块毕竟是国家重点关注监管的产业，这几年管控力度也是越来越大。其他券商都看准风向，自然转移重心不在这里纠缠，想来瑞鹏也不是看不明白，但他们以此为退步来跟融创谈条件，倒显得不厚道起来。

    融创不是傻子，方时序点明了问题所在，自然及时止损，转而选择FC。

    “合作愉快。”

    方时序伸出手，他连袖口都整洁的发指，仿若希腊雕塑里的那般修长有力。

    黎淮不自觉盯着他，方时序太过聪明，也看起来过于完美，让她不自觉生出想把他伪装撕破的欲望，但她不敢，她还指着这尊大佛吃饭。

    好容易咽下好奇心，黎淮连吃了好几颗葡萄，但一时间也觉得索然无味。

    两方签字都很有效率，目的达到，饭局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的意义，没过多久，融创那边就已经借口还要赶飞机先走一步，黎淮和方时序都喝了酒，只能等代驾来把车开回FC。

    但奇怪，明明目的地定的是FC大楼，方时序的车却生生往另一个方向开去。黎淮怕是司机出错，又不敢多说，默默打开公司大群，这才找到方时序的头像，点了“添加”。

    他的社交软件上的头像和人很相似，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颜色，只有一座皑皑雪山，沉默孤寂。

    那头很快通过，黎淮在手机上打字飞快：

    【方总，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个司机不会有问题吧！】

    【您快确认一下导航。】

    【……】

    一条接着一条短信轰炸过去，方时序的手机里应声响起微信提示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清晰。

    当黎淮意识到他的手机没有静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没有走错，设定的目的地在我家。”

    他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些不自觉的笑意。

    黎淮突然觉得他尾音落下的这一秒漫长的可怕，像是上学时候溜小差时看到班主任在门后的那种。

    她垂下眼睫，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一丝多余的、莫名其妙的羞耻意味。

    深呼吸两次，她突然笑了出来，仿佛方才的刹那沉默不复存在：“方总，下午不上班了吗？”

    万恶的资本家绝不会让被压榨的劳动人民获得喘息，于是黎淮拿捏着90%的把握他只是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你申请出外勤就行，月底我会批。”

    后排的人轻飘飘挡了回去，噎得黎淮说不出话。

    坐在前面，黎淮至始至终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方时序在笑她。

    “方总，那我在前面的路口下就行。”

    她语调轻快，佯装不在意，却把手里的纸巾攥的发皱。男人至始至终没提要把她送到哪里，难不成真跟着他回家？

    “把我送回去你再下班。”

    方时序合了眼，声音也弱了下来，一时间，黎淮想不出其他的话再去推脱，只得噤了声不语。

    都不说话，黎淮坐在前面，头倚着侧窗的玻璃，目光散漫地看向车道，浅浅的呼吸在冬日时分在玻璃上漫上一层薄薄的雾。

    方时序坐在后面，耐着性子将腕间袖扣摘下，一折一叠到小臂，突出青色的血管，他眼眸半眯半睁，藏着一些旁人看不懂的晦涩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