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唇角打了个颤，侧侧耳朵，难得乖顺地应了一声。有钱不赚王八蛋，她答应的干脆，最多不过是鸿门宴，当一回樊哙又如何？何必和银子过不去。
鹏城的冬天太过湿冷，气温忽高忽低，方时序选了一家火锅，拉她进去。
如果不是金钱的力量，黎淮一般不喜欢和男人出去吃火锅。原因无他，味道太大，对都市丽人的形象似乎不太友好。
但此刻，两人坐在对桌，鸳鸯的锅底在面前沸腾，飘香四溢。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就这么想和我吃饭？”
黎淮不是一个让自己胡思乱想的人，于是开门见山，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人，等待他的回答。
方时序却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牛肉放在锅中，几十秒后，再提起搁在她的调料碟里。
“很为难吗？”他说，没有回答黎淮的问题，反而先一步抢过了问话的权利。
他垂目看她，神情里满是认真，瞧着瞧着，黎淮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慢了一拍。
“没有。”她不敢再招惹方时序，把他夹来的那片肉往酱油里压了压后放入口中，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他凑上前，喉结滚动，神情幽幽。
“黎黎，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鸳鸯锅里面，刚烫下去的毛肚熟得很快，在滚滚的汤底上蒸腾着热气，肉丸在汤面上翻跃——黎淮第一次产生了冬天不该吃火锅的想法。
她手中的筷子在碗底顿了顿，然后偏头：“我只是觉得，好像不应该这样。”慢吞吞地，“我似乎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一段关系——”
她谈过一段让人啼笑皆非的恋爱，很简单的过程。
高中的校园恋爱，起初她对对方并不感冒，但挨不住狂风烈雨的追求，初恋细致入微：从每天早餐的准备到周末送她到地铁站，考前辅导最头疼的化学功课，考后还带着她复盘总结......
等到被表白的时候，黎淮都只是懵懵地答应。
她不太懂爱，只是习惯了有个人把自己捧在手心里。
于是他们牵手，看电影——然后接吻，水到渠成，她从来配合着一切所谓“男女朋友”关系应当完成的那部分，不做推脱。
然后高考前，男生突然在社交软件上告诉她“分手吧，你不在乎我们的关系。”
于是她同样用一个简单的“好”字回应。像最开始答应这段恋爱的时候一样干脆。
爱情究竟是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所以黎淮只是下意识想避免落得和母亲一样的惨淡收场。
她要在这场游戏里占据高位，她要一直赢下去，成为最后的庄家。
“很好笑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有没有喜欢过他。”黎淮这么对方时序说。太过被动的经历一场糊里糊涂的恋爱，让她从没有仔细回想过喜欢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只是习惯了成为被追求的那一方，以后的那么多日子里，她始终可以微微笑着对每个人佯装好感。
方时序又替她夹了一筷子青菜，餐厅的顶光灯打在他垂下的眼睫上，雾蒙蒙一层，然后问：“那后来呢？”
他都没发觉自己莫名哑了嗓子。
自然地咽下他夹过来的东西，黎淮耸了耸肩“还能怎么样，后来上了大学，后来坐在你面前。”
她叹了口气，似乎真正要摊牌：“后来我才觉得，我不大懂爱，干脆也就不要爱人，找个永远爱我的就好。”
“所以，”她认真看向对面，说：“我不太会喜欢一个人，只好给自己设一道高高的门槛，幻想自己变成高塔上的长发公主，会有王子越过荆棘来拯救。”
对面的人睫毛闪动了下，却突然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明明喜欢，却又不敢承认，只好做一只刺猬了。”
他不是没有疑惑为什么黎淮分明受人追捧却没有一段稳定的关系，像个流连花丛四处留情的蝴蝶，但连亲吻都会面红耳赤，她分明是不敢动心，以至于强装冷静。
他的话让黎淮倏忽愣住，她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矫情拧巴，一时间竟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慌乱，嘴巴一快：“就是，也许我比较适合找个愿意和自己相安无事的另一半......然后就这么独自美丽？”
“也许......你适合尝试学着喜欢一个人呢？”他打断了黎淮独自的嘀咕，直接叩在桌面上，轻飘飘地沉下声音：“比如......我？”
他有时候也会猜想，黎淮是喜欢自己的，他们棋逢对手，一个不敢赌，一个习惯笃定自信，一座冰山撞上另一座冰山，铭心刻骨地咬下一块肉来给彼此留下一道长长久久的疤。
火锅店里A Mei的声音慢慢悠悠的传过来，《人质》：“我和你啊 存在一种危险关系彼此挟持 这另一部分的自己”冷静又带着颗粒感，两人隔着一个桌子的距离，雾气叫彼此看不清神情。
黎淮不说话了，伸手用公筷把剩下一盘土豆片划到锅里，最最小的火炖着，汤水被汩汩顶起，气泡的咕噜声闷着，她下意识用筷子尾部拄着下巴。
气氛突然沉了下来，方时序终于还是放过了她，在要示意她吃菜的前一秒，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撞进来。
苹果的铃声太熟悉，黎淮看向方时序，彼时此人已经熟练接通电话回复消息：“你们明天上午把大盘盯好，我今晚回去和美国那边沟通。”
他电话沟通的快，挂的也快，只是停下来的时候终究还是一时无言，黎淮把落在眼角的碎发理在后面，漫不经心把筷子放在桌面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结账：“你......先忙，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然后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动作，全凭着潜意识把自己支棱出饭店。
方时序本来应该走两步抓住她，但电话又响了起来，勾魂似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