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主上殿

    大小两陈大人一前一后将头埋在地上,二十多年了,惯子如杀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到如今才看透。

    可惜,已经晚了。

    众臣若说是对陈亦庄为人作风全然不知,那便太虚假了,可是这刺杀一事儿,又是从何而来啊。

    忽然,他们想起了仪献公主受伤一事儿。

    莫非…

    “刺杀。”皇帝声音疑惑。

    四皇子太阳穴猛跳:“胡说八道,仪献何曾刺杀过昭明郡主。”

    他看向萧衡。

    是他!

    萧衡斜睥了他一眼,冷笑。

    自己的后宅野火难灭,还有心思盯着他有没有孩子!

    “臣绝没有胡说八道。”陈御史:“早前,臣侄未婚妻黄氏,曾举办农收宴,宴请都中金枝好友,其中便是当时的昭明郡主,犬子同郡主曾有冲突,被教训后心存怨怼,这时,他遇到了仪献公主的私卫,当时他并不知此人是公主私卫,被挑唆之下设计将昭明郡主引入遭人行刺,好在当时郡主未婚夫在场,否则此刻郡主只怕芳魂已逝。”

    说到这里,陈御史一身冷汗的偷瞧了一眼纪国公。

    当时他得知此事之是,连自己埋哪里都想好了。

    四皇子:“你有证据吗?”

    “四皇子说得对。”骆将军借题发挥:“陛下,陈家教子无方,可见家风不言,如此之辈所言怎能让人信服,他的奏言,不可轻信。”

    “是啊陛下,如今骆统领已是,若是有人接机污蔑,那骆统领岂不是无处生冤,更何况人死债消,此事便当不得真。”跪地求太子娶妃中,有一人抬头说道。

    “此言差矣。”纪昀渟出列,看着那位说话的大人:“张大人所言,立场实在是错误!”

    张大人仰头吹胡子:“下臣所言,何错之有。”

    纪昀渟微微垂首:“人死债消,这话从来都是受害者的大度,而非是加害者的慈悲,白字黑子,签字画押想来苦主的冤屈并非是为了诬陷,而是实在有苦要吐,有冤要申。”

    大宴律法,凡冤屈苦主上告,皆通文书,画押陈情,弄虚作假者,轻者赏三十大板关押,重者流放。

    “这些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皆在证词之上,可以看出并非虚构,而是正紧人家,既如此,他们又何必来陷害一个无冤无仇,毫不相干之人。”纪昀渟:“陛下,臣以为,将这些人传上殿中,是真是假便有定论,用不着满朝文武在金鸾殿上争执不休了。”

    “陛下…”

    “住口…咳咳…”皇帝猛的咳了起来。

    “陛下…”

    “陛下…”

    众臣惊忧上前。

    李丰德见状递上了手帕,皇帝接过帕子捂住唇,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

    他紧紧捏着帕子,对着朝臣有气无力的说:“朕无事,宣证人入宫上殿。”

    “是。”

    李丰德撇了眼小太监,小太监心领神会地转身从耳殿离开前去宣人。

    萧衡冷眼看着险些稳不住身形的皇帝,不为所动,而四皇子早已靠近皇帝,担忧问候:“父皇…”

    四皇子借势窥向皇帝递给李丰德的手帕,明黄色的丝绢叠在一起呈炽焰色,可四皇子却眼见地瞧见了那炽焰之中开出了斑斑红梅。

    不,那不是红梅,是血。

    皇帝已然开始咳血了。

    皇帝伸手示意四皇子回去:“一时迎风罢了。”

    “那就好,父皇近日应该添衣了。”

    四皇子垂眸,压下扑通直跳的心。

    皇帝的身体比他们料想的还要差!

    他回到邱大人身旁深深地看了邱大人一眼,二人之间不用明说,便知道了对方的意思,邱大人皱着花白的眉头对四皇子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和他预想的只差了毫厘,那他所筹谬的一切,该用上了。

    …

    “陛下,人带来了。”

    “宣。”

    “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几人人跪在殿中,这几人中有禁军装扮的汉子,有麻布粗衣的老夫妻,还有面黄肌瘦的小小稚童…

    众人瞧见这像个小大人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指着那小孩:“孩子,你为何上殿。”

    稚童黑黝黝的眸子坚定地看向皇帝,说:“陛下,草民是给爹申冤来的。”

    皇帝:“你娘呢?”

    稚童:“娘睡了,来不了。”

    皇帝听见睡字,愣了愣:“…那你有何冤屈。”

    稚童对着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下,抬头时额头已经泛红:“娘说,三年前爹出门做买卖,却瞧见人欺负邻街对我们很好的伯伯和姐姐,爹为了保护他们,被坏人打死了,娘说,跟着这个叔叔来见皇上对他磕头,就能给爹和伯伯姐姐报仇。”

    稚童扯了扯齐牧的衣角,悄悄靠近对他非常信任。

    齐牧抓着稚童的手,解释道:“陛下,这孩子的父亲为了保护被骆将军欺凌的一家鳏夫孤女,被骆翊活生生打死,那对鳏夫孤女也被其强占后打死,发买。”

    骆将军:“你胡说!我儿子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儿。”

    齐牧恨眼看向骆将军:“是与不是,并非骆将军一人一词,骆将军…诸位大人,请看着这些人的眼睛。”

    齐牧起身,从跪地之人中一一走过,一一诉说他们的冤屈。

    “这位,同样是禁军,他的妻女不过是来营中送饭,却不想遇到了禽兽,因他小女颇有姿色,女儿二人在营中被折磨至死。”

    “这位,因邻近骆宅,骆家想要扩大宅院,便同这位大哥购买房契,大哥不同意,骆翊便用手段断了大哥家的产业,让他家人半年之前十二口人,接连出事儿,如今骆家的宅子还在,是真是假可去查验。”

    “这位夫妻…他们的儿子曾同骆翊是同闯,因怀疑骆翊武举舞弊,便写了一封状书递至御史台,可没想到,状书不见天日,这位兄台却溺毙河中。”骆翊看向御史台的大人们。

    大人们手死死地捏着板笏,不敢同他对视。

    齐牧胸口起伏,言辞激动,抓住稚童的手因愤怒而颤抖,因为这一位不是让人,而是他的好友。

    好友是为了他申冤,才会被灭了口。

    稚童感受到他的颤抖,小手抚上他的胳膊,说:“叔叔,别怕,娘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因为她会保佑我们。”

    “叔叔,什么是保佑啊。”

    齐牧红眼睛看着稚童:“保佑就是平安会永远平安。”

    “叔叔也要平安。”

    “好。”齐牧将孩子拉到身边。

    老夫妻闻着落泪,其中的老妇摸索着朝前爬,声音嘶哑:“陛下,还请陛下为愚妇的儿子申冤啊,他不会水,从来不去有水的地方,那日他说他去坊间刘屠夫家里学炙肉,以后不考了,回家做点儿小生意,刘屠夫的家在南边,可我儿却死在西边的河里…”

    老妇人大哭着捶打胸口。

    她后悔啊。

    早知道,那日就不该让他出门的啊。

    那被灭了门的大哥也上前,痛哭流涕:“陛下,我一家十二口人,如今之剩我一人苟延残喘,沿街乞讨,若非齐大人,我全家血仇,此生难报啊,陛下请为我做主啊。”

    “陛下…”

    “陛下…”

    一时间,金銮殿中嚎声不断,都在诉说自己的仇恨,心中仍有青天之臣大有人在。

    “陛下,臣以为骆翊身负血债,虽死却不能消!”

    “陛下,今日之事儿骇人听闻,骆翊一个禁军统领如此欺压百姓,玩弄朝臣,只怕也是因有骆将军同四皇子妃在背后撑腰,此事儿必须彻查。”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四皇子:“父皇,此事儿臣实乃不知啊,父皇!”

    萧衡:“四弟,你同骆翊乃是舅婿,骆翊又同四皇子妃感情甚笃,你说不知,实在牵强。”

    何止是牵强。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壁虎断尾罢了。

    若这真是骆翊一人所为,他那里来的权利让御史台扣住状书,有如何将他人房契据为己有。

    这各部配合地如此天衣无缝,非他一人之力能为。

    “太子殿下,你一向知道我不喜皇子妃,同她相敬如宾而已,她私底下和骆翊做过什么事儿,我真是不知啊。”四皇子恨不得回去休了四皇子妃。

    眼瞅着群臣激愤,此事儿也铁板钉钉了。

    骆将军也立刻做出了决断:“陛下,若这些为真,那臣实在教子无方,不过臣离开都中多年,实在是不知这混账东西竟然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来了。”

    “请陛下看在臣多年辛劳之上,从轻发落。”

    骆将军脑子清楚。

    他的外孙是四皇子的长子,一个劣迹斑斑的儿子哪里能和拥有皇室血脉的外孙重要,只要四皇子想要一个正儿八经嫡长子,那么他如今的失意只是一时。

    他日,他外孙成为太子,皇帝,那他又何尝不是下一个纪国公!

    他又不止这一个儿子。

    “好轻飘飘一个教子无方啊,这么多条性命,这么多件陈年旧案,将军一句教子无方便能够掩盖吗?”齐牧看着骆将军,骆翊已死,身后再多的罪,便是鞭尸也对他无甚伤害。

    他不信这一切只是骆翊一人所为,骆将军,四皇子,他们每一个人手里,都沾染着他们这些人的血。

    十几双带着怨恨,仇恨的眼睛看着骆将军,像一双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可他,早已见惯了这样的眼神。

    “骆翊虽死,其罪不消,陛下,我们只求一个公道。”

    “求一个公道…”

    “陛下,请给我们一个公道…”

    金銮殿上响起了起伏的叩首声,砰砰砰,每一下都沉重地揪心。

    骆将军这才有些后怕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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