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印

    意识下沉,如坠冰湖。

    霎时间,寒冷如刀,冷意如蛇,迅速缠上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拖入无尽深渊。

    她的魂魄,游离在支离破碎的边缘,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毒酒灌下的那刻,不,比那刻更痛楚和无助,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可她还没复仇,让慕容霄变得一无所有。

    她甚至不能容忍慕容霄用自己身体活着,即使就这么死去,也太便宜他。

    要让他清醒地活着,看着自己一点点失去一切。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视线被冰冷的湖水所遮挡。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蓝色。

    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寒冷、恐惧、绝望、无奈、惋惜都随之流逝,反而只剩下一片宁静。

    时间好似在这刻停止,一切在这刻烟消云散,只有湖水轻轻托举着她的身体,轻轻摇荡。

    渐渐地,她好似看到了一束清温暖的月光洒进湖里,她轻轻张开口,渐温的湖水萦绕着丝丝缕缕光霞滑进她的嘴里,湖水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在月光下欢快地跳动,

    这样的景象,在某个夜晚也见过。

    那是怎样一个夜晚?

    是……

    是她心底想忘记却埋进土里也能发芽的一片柔软。

    “慕容焱~”她心中的呢喃溢出了声。

    怀抱之人眼睫微颤,慕容焱漆黑深邃的眼眸有片刻迷蒙,他抱得越发紧了,就怕松一寸怀中人便彻底离开,再也感受不到。

    “我在这。”干瘪苍白的薄唇裂开道缝,下意识地挤出几个字。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的心在这刻终于又有了跳动,可不知为何,每跳一下,胸口都伴有骨肉撕裂的疼。

    陈汉正端着两碗药走进帐内,主子这样不眠不休抱着太子已经三天三夜了。三天三夜,连太子的亲娘都熬不住回自己的营帐休息去了,可主子就是不肯走、不肯放手。

    他甚至听见皇后营帐里见不得人的盘算,“林嬷嬷,你再去问问太医,太子这次能不能醒过来。”

    一个老婆子的话接踵而至,“娘娘,咱已经问了五六遍了,太医说,太子这三天时好时坏,再不醒……”

    “当时太医说的是熬过当晚,可都三天了,太子还不醒,这……”

    皇后重重叹了口气,“哎,也怪我,当初为了扳倒前皇后,伤了身子,不然,再生个皇子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娘娘,也不是没有办法……”

    陈汉收回片刻的失神,走至床前,“主子,您也受着伤呢!再这么熬下去,身体吃不消的。”

    “无碍。”

    从来都是这么无关紧要的搪塞。

    损耗的可是他的身体。

    陈汉将一碗药先放下,另一碗药凑到慕容焱唇边,“主子,属下知道您与太子殿下兄弟情深,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如果您也倒下了,谁来照顾太子殿下呢!”

    他是真心心疼自家主子。

    起初,慕容焱没什么反应,似是再等顾鸢唤他,可等了许久,仍没什么动静,他的双眸如星辰暗淡,没了光亮,半响才轻轻放下顾鸢,接过陈汉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似个没有生气和情感的物件,这么苦的药,他眉头都不簇一下,只顾着抱起顾鸢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中,端过另外一碗药,浅浅舀了一勺,递到嘴边,顾鸢仍是牙关紧闭没有什么反应,方才的那声呢喃,好似只是他意识模糊之际,顾鸢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呼唤。

    心又重新跌回谷底。

    慕容焱复将顾鸢一点点放回床上,自己则灌了大口苦药,俯身触上了她的唇,舌尖轻轻撬开禁闭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了过去。

    在他的心目中,眼前之人,一直是那个一身红艳艳的劲装,与他并肩而战、与他对酒当歌的顾鸢,无论她换了何种容貌、因着何种术法改头换面,他都会一如既往守护着她。

    慕容焱的动作轻柔,不带一丝一毫杂意,落在陈汉眼中,半分旖旎之感都没有,好像如用饭一般平常,

    却有着发自内心的不容亵渎。

    唇瓣相离,慕容焱沉缓地睁开眼眸,瞳仁像黑漆漆的洞,光照不进去,也没有任何情绪翻涌出来,整个人显得清寂又萧索。

    站在一旁的陈汉替主子心疼,他知道那样的感觉,像是周遭的世界一下子昏暗下来,自己孤苦伶仃地被扔在一处柴草屋里,门窗紧闭,透不进一丝光亮,

    只剩无助。

    当年,主子给了他光,给了他活着的希望。

    而主子的希望,就是她。

    “慕容焱~”

    又一句低声的呢喃。

    这一次,两个人都听见了,是顾鸢在唤他。

    “我在,我在这!”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被风雪压灭的星火,重又燃起跳动的火焰。

    慕容焱抓住她的手,没有预想的温情与柔软,反而是顾鸢,用力挥舞和紧绷着身躯,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慕容焱,快走!”“慕容焱,不要去——!”

    “好,我答应你。冷静下来,没事了,没事了。”慕容焱使劲抓住顾鸢剧烈晃动的手,巨大的梦魇似是已经将顾鸢吞噬,顾鸢整个身体剧烈地扭动,像遭受了巨大的束缚,耗尽所有力气挣脱。

    力气之大,慕容焱都无法绝对控制住她。

    胸前的伤口由于扯动,渗出的血迹染红了绷带。

    “快去叫太医。”慕容焱吼醒愣在原地的陈汉。

    陈汉这才猛然朝外跑去。

    顾鸢整个人被慕容焱紧紧圈住,嘴里重复着那两句话,“慕容焱,快走!”“慕容焱,不要去——!”

    “我没事,我没事,顾鸢,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没事!”慕容焱嗓音一层高过一层,

    两人的嗓音交织在一起,老远听着,似是两人在激烈地争吵,字音因为过分激荡的情绪发颤,模糊得无法听清。

    两人四手交织相握,慕容焱几乎用草原上摔跤锁人的方式缠住她,任他如何试图叫醒她都无济于事。

    “我没事顾鸢,我不会有事。我不走,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慕容焱,你在哪儿!慕容焱,不要……唔。”顾鸢的字音被慕容焱吃进嘴里,

    梦魇中,还是那片断臂残骸的战场,那里没了儿子,她一眼看到了慕容焱,马蹄如雷,尘土飞扬,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慕容焱手持长枪,接连跳落两名士兵,却在他的身后,重生前一刻那场巨大的箭雨顷天盖地而来,

    护不住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只是这次,一团火焰腾空而起,瞬时将漫天箭雨消融,慕容焱坐在马背上,遥遥与她对视,眼中满是熊熊火光。

    耀眼而炫目。

    “慕容焱~”清亮的嗓音含在嘴里,通过唇间轻微的颤动传来,

    慕容焱神色微动,垂眸看向身下之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看他,因为笼罩着淡淡的愁思而分外楚楚惹人怜。

    “你醒了!”慕容焱眼底闪过一抹亮意,立即放开了她。

    此时的慕容焱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如同冬日的湖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眉宇间昔日的神采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怠和无力,落在顾鸢眼中,分外心疼。

    她借着慕容焱的力,撑起颓败的身躯,半靠在枕上,“慕容焱,为了这幅身体,你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我愿意,就值得。”

    他的嗓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这一刻,真相粘在唇边,忍不住脱口而出,最终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可慕容焱好似还在等她的回应,顾鸢垂着眸看着空荡荡的药碗,思绪纷飞,溢出碗碟。

    幸而此时陈汉带着太医接踵而至,闻讯而来的还有一屋子人,瞬时将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太医忙着把脉写方子,忙着为她检查和重新包扎深可见骨的伤口,忙着向官家皇后陈述太子捡回来一条命的事实,顾鸢静静躺在床上,此时倒成了个局外人,他们关心顾鸢的法子,只是从太医口中得知太子死不了。

    是太子,而不是她。

    皇后仍是那样抹着眼泪,说着的话,官家投来微微赞许的目光,大皇子他们则满是失望的憎恶。

    半分新意都没有。

    最后,顾鸢说,“母后,我累了,我想躺一会。”

    这时大家仿佛才意识到她是个病人,说了些关心的话,慢慢退出营帐。

    方才被充斥得满满当当的营帐瞬时空荡荡的,

    又只剩下顾鸢与慕容焱。

    顾鸢没有赶他,毕竟在这冷冰冰的皇室,她也就这么一个愿意亲近的人,

    她朝慕容焱招招手,“过来一起休息会吧!”

    闻言,慕容焱平静的眼眸漾起一层波纹,“人多眼杂,不合适。”他斩钉截铁道。

    顾鸢弯了眼眸,霞光淡淡落入,碎成粼粼的光,十分好看,“慕容焱,你和太子是兄弟,兄弟俩躺在一张床上,很奇怪吗?”

    他从不和慕容霄躺在一张床上,也鲜少同食一桌、同饮一壶酒,

    就如顾鸢说的,慕容霄是太子,可太子是他兄弟吗?

    太子是君。

    这是二十几年来,慕容霄、皇后和自己的母亲告诉他的。

    可他还是侧身躺在了顾鸢床内,为了不让顾鸢挪动而扯动伤口。

    一沾床,慕容焱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露深重,顾鸢仍靠在枕上,几乎没动,正翻看着一本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巧的耳郭被烛火照透,泛着红润润的光,

    慕容焱恰被她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虽是身处暗影,可他无端心中暖亮。

    “在看什么?”慕容焱平淡道,嗓音却如沙砾磨过指甲,簌簌发涩。

    顾鸢闻声翻过身来,因着动作过快,扯动了伤口,倒吸了口凉气,

    “你醒了?”

    “没事吧!”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出口。

    又一齐顿在那里!

    顾鸢将话本藏在枕下,乖巧回道,“我没事,小伤。倒是你,睡得可好?”

    “很好。”慕容焱同样坐起身,手臂放在蜷起的腿上,揉着额间。

    顾鸢意识到,“是不是我看书吵醒你的?我去那边看……”

    在她起身那刻,慕容焱拉住她,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你伤的可比我重。”

    “无碍,死不了。”顾鸢嘴角始终噙着暖暖的笑,“我已经让太医悄悄给我加了麻沸散,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了。”

    麻沸散?虽然减痛,可容易上瘾,为什么她……

    在慕容焱轻疑之时,顾鸢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眸骤亮,“慕容焱,我替你换药吧!”

    慕容焱不知道的是,顾鸢已经问过太医了,死不了。只是会留下久咳、阴雨天胸口疼的病根,

    管他呢!

    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等她找到方法换回身体,让他自己受着吧!

    顾鸢端过药盘,像是特意解释些什么,“陈汉来过,可你睡得熟,就没叫你,让他把药放下来,等你醒了我替你换药。”

    说话间,她已经熟练地做好了准备,只待慕容焱褪下衣袍。

    慕容焱出奇得配合,他伤在背上,需整个褪下外袍上半身,然后再脱下中衣,

    虽然顾鸢心里猜到伤口很大,但看到的那一刻,她的心仍是狠狠揪了一下,

    月光阴凛,慕容焱背上三道长长的伤口皮肉外翻,一直延伸到腰窝,仿佛一条条蜿蜒的毒蛇,在夜色中潜伏着,随时准备噬咬。

    她最不想的就是再伤到他。

    见顾鸢半响没动,慕容焱微侧过身,“吓到了?”他淡声问。

    顾鸢摇摇头,垂下眸的那刻,一朵血色花蕾绽放在眼前,

    血花印!

    居然在慕容焱身上!

    那个拼尽魂魄永坠阿鼻地狱,也要让她再活一世的人,

    是慕容焱!

    酸涩、欣喜、痛楚、懊悔、欢心……一股脑蜂拥而来,灌满顾鸢全身,

    鬼使神差地,顾鸢伸出食指,轻轻触到那朵血花,如黄泉路边的彼岸花,浓烈鲜艳的血色妖娆而神秘,指引着死亡,埋葬着希望。

    猝不及防的“哎呦”一声,帐篷外闪过一个黑影,慕容焱即刻拉上衣袍,喝道,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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