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风和煦，夏风初起。

    街道两旁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群，四皇子的迎亲队伍早早便到了驿馆外迎亲。

    路上，四皇子心念着他接亲定然是快的，打趣慕容焱，“二哥，你替三哥接亲时，听说连挑了十位勇士才得进顾府？”

    这倒不假。

    顾家尚武，虽说当时顾鸢的兄弟不在京，可当时顾府门前，顾家军齐声高喊，“顾家军就是太子妃的兄弟。”

    幸而顾夫人出面调停，否则，那日看不见的长队，一路从府门排到了厅堂，他得连挑一百人不止。

    想起那日的求而不得，慕容焱眼眸似坠了沙石，漾起圈圈涟漪。

    只是，转瞬就变成了看好戏的调侃，“看来你的妻舅也不少。”

    顺着慕容焱的视线，四皇子看见驿馆门口，零零散散站了二十余人，本就不宽的驿馆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他无法想象，推开门还有多少在等着他。

    四皇子傻了眼，“这是……“

    慕容焱平静回道，“顾家军。”

    试问京都哪里还能找出这么多精壮的汉子，慕容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几年，当兵的站与说话，都有自己独有的气质，更遑论有两三个人还是熟面孔。

    四皇子苦不堪言，“我可没二哥这样好的身手，这该怎么过？”他今日还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还没等四皇子下马，“妻舅”们便叫嚷着，“新郎官来了，我先上，最近正好手痒，让我练练手。”

    话音没落便被一个大胡子的一手一个扯到一旁，乐呵呵朝四皇子走来，那架势，似是猛狼看到一个吓破胆的小绵羊。

    立在马侧的四皇子心里打怵，正要喊二哥，大汉粗厚的双手已经紧紧将四皇子的手箍起来，

    “四皇子，别听他们瞎说，太子妃殿下交代了，您是文范人儿，咱们今天不比武，您只管做催妆诗。”

    “是。”四皇子规规矩矩行礼，抬头看向映入眼帘的红绸，开口清脆——

    翠钿红粉饰娇颜，金雀玉钗映日边。

    云鬓轻梳待凤舞，罗衣香染引蝶翩。

    催妆诗就情难尽，花轿临门意更绵。

    愿得佳人同白首，共度此生乐无边。

    雪雁捏着写满金字的红纸，嬉笑着晃过穆灿儿的面，“四皇子的催妆诗来了。”

    “给我。”穆灿儿没抓到，铺满胭脂的脸颊红晕更甚，娇羞嗔怪。

    雪雁不依不饶，轻轻松松躲过穆灿儿的追逐，“草原儿女，要什么催妆诗，应该射个头彩回来。”

    “他是个是个温润公子，怎么能与草原上的糙汉相比呢！”

    说话间，有一张催妆诗送来，被穆灿儿抢先夺了，珍视地捧在手里看——

    凤冠霞帔映朝晖，红妆待展笑靥飞。

    金钗玉钿催妆急，绣阁香闺人未归。

    云鬓轻梳描黛眉，花容月貌映芳菲。

    良辰吉时已将至，莫负春光好嫁衣。

    素来不懂诗词歌赋的穆灿儿，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浓浓的爱恋。接着一首又一首，直到穆灿儿手中攒了厚厚一沓，她含羞抬眸看向沉静喝茶的顾鸢，

    “顾姐姐~”

    “打住。”雪雁挡她面前，“哪有新娘子这么着急嫁的。四皇子现在可是连门都没踏进来呢！你就是想嫁，也得等他进门拜见太子妃殿下。”

    穆灿儿在皇城举目无亲，临近出嫁，没能盼来一位长辈坐高堂，顾鸢当时抚着穆灿儿的发间，只剩不忍，遂两人拜了姐妹，呈至隆庆帝面前，算是结结实实的姐妹了。

    因此，今日坐高堂的，非顾鸢莫属，可她意态闲淡地坐在这里喝茶，“不急，想射头彩，门内有。”

    闻言，穆灿儿怔了怔，正要求情，却见顾鸢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与戏谑，小嘴嘟起来，“哼，我原先以为顾姐姐是最端正清冷的，如今看来，和雪雁这鬼丫头竟是一路的，只会戏弄我。”

    雪雁噗嗤笑道，“四皇妃训得极对，我们家姑娘不仅是鬼丫头，调戏捉弄人可是祖宗，因为这些事没少捱老爷的打。”

    加上这话，穆灿儿彻底急了，她眉头轻轻蹙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嘴唇轻轻抿着，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害羞地咽了回去。

    此时，陈汉的嗓音却从门外传来，“四皇子请高堂。”

    “呦，来得倒比我预期的快。”顾鸢起身整装，端得是矜贵端庄的范儿，就算是皇后站在她身侧，都逊了一头。

    雪雁跟在后头，扯着陈汉的衣襟，质问着，“你们甩什么赖了？怎么可能那么快进得了门。”

    陈汉志得意满，昂着头鼻孔朝天，“自是有我们的办法。”

    恨得雪雁牙痒痒，踹了他两脚。

    事实上，四皇子虽颇有才情，二十首催妆诗也差不多到了极限，看着门口六七个攒动的人头，他揩着头上的汗，

    “二哥，救救我。”可怜巴巴的眼神，真的是把孩子逼疯了。

    慕容焱无奈地摇摇头，思量着里面催妆诗收得也够了，顾鸢给穆灿儿要的脸面也足了，最重要的，顾鸢算是尽兴了。

    遂道，“慕容焱请教拳法。”

    说罢，六个大汉一拥而上，慕容焱身姿矫健灵活，他的眼神如猎豹般锐利，时刻紧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出拳轻盈而迅速，脚尖轻转几下，在四皇子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几名壮汉已经倒下。

    那个大胡子的眼神已经如同燃烧的火焰，他早就听说太子妃出嫁时，有这号人物，只是他当时军务在身，没能到场。他手痒痒，大喝，

    “闪开，我来。”

    他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次出拳都伴随着一声低吼，仿佛要将内心的兴奋完全释放出来。

    两人的动作时而激烈碰撞，时而巧妙闪避。他们的身影交错移动，如同两道闪电相互追逐。每一次拳脚的交锋，都伴随着将士们的惊呼，

    “好，好，好。”

    顾鸢到前厅门前的廊道上，慕容焱握着弓箭，站在大门内侧，遥遥相望。

    一支载着红绸的箭羽在空中挽了个箭花，学着顾鸢惯用的动作，慕容焱射向半空的花球，

    彩带如翩舞的蝴蝶在空中旋飞，慕容焱隔着蝶舞向顾鸢走来，冷潺潺的眸底漾起一层春水。

    千般柔肠。

    “彩头可还满意？”他穿过缤纷万分的世界，眼中独有顾鸢一人。

    顾鸢唇角微勾，也只看到了慕容焱一人，“满意。”

    雪雁高声喊道，“大食国公主出嫁。”

    礼炮声起，铺满十里红妆。

    沿路撒着铜钱，浩浩荡荡朝四皇子新辟的府邸走去。

    拜完堂，顾鸢作为宾客在府邸吃酒，酒席上，还多了三个不速之客：皇后和大皇子、大皇妃。

    他们借着这个由头，从皇寺、皇陵里出了来，大皇妃眼里满是得意，装束比往日更为夸张，明艳艳的浅黄罗裙熠在日光里夺目，高挑夸张的发髻间，插满了铂金的步摇，

    “你以为把我们赶到皇陵你就赢了！区区武将，也配和我们定国公府作对。就算是皇后，不过芝麻点大的官宦人家出身，你以为嫁过来便是凤凰了，不过是母鸡插长毛。”

    女眷席上，大皇妃话锋犀利地砸向顾鸢，其他女眷皆大气不敢出一声，齐刷刷看向顾鸢，只见她神色淡漠，夹了一小口兔肉放在面前端详，

    “草原上，猎物逃脱猎人的陷阱，都会有多远跑多远，你们猜，猎物又跑到猎人面前蹦哒，结局会是什么样？”

    兔肉被丢进口中，顾鸢慢条斯理嚼着，笃定而淡然的语气很难让人不相信。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偷偷地看向大皇妃，倒是有些可怜。

    今日是穆灿儿大婚，顾鸢本不想见血，可嘴上讨不着好处的大皇妃，越来越放肆。

    按礼仪，太子妃、大皇妃需领着喜婆请四皇子、四皇妃喝合卺酒，在别人说着吉祥话道贺之时，大皇妃却语出无状，

    “我才听说大食国公主竟然认了太子妃当姐姐。真是稀奇，公主着急认亲认姐认娘，本皇妃可以勉为其难收了你，毕竟我们定国公府可不是什么武将、侯府可以比的。能攀上我们才是你的福气。”

    有时，一个人的毁灭和疯狂，只在一线之间。

    午宴，隆庆帝和皇后出席，皇后主动拉着顾鸢的手，亲昵地唠着家常，“霄儿，都是母后不好，不该不听你的哭诉，这些时日母后想明白了，虽然你说的话有些匪夷所思，可母后还是愿意相信。”说话间，眼中已泛泪光。

    顾鸢毫不留情地抽回手，不着半分好脸色，“母后，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的霄儿，现在好好躺在东宫养伤呢！”

    闻言，皇后怔在原处，辨不出真假，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还没待她回过神来，赵文翰带着一位乞丐般的人来到隆庆帝面前，

    “臣赵文翰拜见官家。”

    隆庆帝浓眉紧锁，“赵爱卿，近日是什么日子！你带这样的人过来意欲何为！”

    赵文翰神态镇定，直言上谏，“官家恕罪，臣因公务晚到，在路上有人拦轿喊冤，此人所说之事，臣做不了主，遂带到官家面前，请官家定夺。”

    隆庆帝黑着脸，喝道，“堂下何人？！”

    那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浑身哆嗦如抖糠，半天吐不出一个字，“草，草民，叩，叩……”

    赵文翰柔声提醒，“不用惊慌，就把你同我说的事，再跟官家说一遍。”

    “是是是。”那人定了定神，把心一横，哭喊道，“求皇上为草民做主，草民原是个铁匠，有天去镇上做工，听说有重金的活，三个月有40两银子，我便去了。结果，三个月后，他们不是放还家，而是，而是杀人灭口啊！”

    隆庆帝听了，脸都黑了，怒斥道，“杀人的官司，应天府和你们大理寺都不管了吗！放到朕面前来。”

    应天府尹一听，吓得当即跪下，正要辩驳，又听见赵文翰当众审起案子，

    “你再说，那些人找你们，是打造什么东西？”

    “兵、兵器。”

    一片哗然。

    私造兵器，乃是谋反的重罪，抄家灭族。

    “在什么地方？”隆庆帝脸色不是简单的难看，而是龙威盛怒。

    “城、城郊天柱山。”

    天柱山是鹰扬卫驻守，先皇后的哥哥掌管，他故去后，虎符先是在大皇子手中，后被顾家整肃，才交到了兵部掌管，算是收回到了隆庆帝手中。

    隆庆帝呷着堂下跪着的现任兵部尚书钱元英，若有所思。

    此时，早有人跳出来切中要害进谏，“官家，天柱山顾家残余势力顽固难除，定是顾家恃宠而骄，妄图扶持太子，提前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