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想回头

    “当娘的,不在家伺候孩子,竟然跑出去玩乐,成何体统!”慕容霄吼声震天,双眸里已经染上了滚滚风雷。

    暗卫宫女面上无甚表情,公事公办回道,“主子早就料到太子殿下会这么说,让我问一句:当娘的要伺候孩子,那当爹的呢!当爹的就可以多清闲什么事都不用管不用问?!”

    “哪里是孤不管不问,孤被禁足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双眼瞪得溜圆,仿佛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嗓音高亢了一大截,“况且,孤就算没被禁足,太子妃能让孤见孩子嘛!还有你,你能让孤进念园嘛!”

    “不能!”暗卫宫女如实回道,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毫无缘由地添了许多理直气壮的意味。

    慕容霄不知是被暗卫宫女噎得,还是因为方才情绪太过于激动,狂乱地剧烈咳嗽起来,他不得不扶着扶手,重新坐下,李忠赶紧端了茶盏过来让他压惊顺气。

    羸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落在宫女眼中,不禁露出满满的鄙夷。

    好巧不巧地被慕容霄发现了,“你那是什么神情!别以为孤现在被禁足了,就没法处置你了,这是孤的东宫,孤想砍你的头,现在就能砍你的头,你信不信!”即使气息不稳,慕容霄仍有办法恐吓人。

    “信!”纵然如此,暗卫宫女半点慌乱的神色都没有,反倒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道:主子料定的果然分毫不差,太子殿下似乎也就这些本事了。

    暗卫宫女按照顾鸢所教,继续说道,“太子殿下可以把属下杀了,但属下是主子特意派来保护两位世子的,两位世子如果有一丝一毫伤害,太子殿下恐怕很难向主子交待。”

    闻言,慕容霄冷哼一声,后背斜斜靠在圈椅背上,居高临下地蔑着暗卫宫女,“你当孤的东宫卫是白养的嘛!”

    “来人!”慕容霄喝道,他几乎不能再等一分一毫,眼前这个宫女,即使是仗着顾鸢的势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面前如此颐指气使。

    他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一介小小暗卫,也能对他指手画脚,决不允许。

    可等了片刻,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慕容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压抑而沉重。

    “来人!”他再次喝道。

    还是无人应答。

    暗卫宫女冷冷说道,“太子殿下不必费劲了,你的那些东宫卫早就被放倒了。”

    慕容霄的身体仿佛被定住一瞬,让李忠赶紧去查看。李忠小跑着出了门。春晖殿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守卫巡逻的东宫卫,他们像是一时间同时倒地那边,神态安详,不似中了毒,也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李忠小跑回来把看到的向慕容霄禀告一遍。

    慕容霄看向暗卫宫女的瞳仁瞬时放大,本就无甚血色的脸上苍白如纸,唇角微微抽动,“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太子殿下不必太过紧张,不过是使人瞬间倒地的迷药罢了,半个时辰的药效,醒来如同点头打了个瞌睡,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偷懒了两三息的功夫。”

    暗卫宫女过分平静的语调令人不寒而栗,慕容霄只觉一条毒蛇窜过脊背,虽说他用过些手段,可却没有真正的见过杀人,更没听到有人如此不避讳地说着杀人。

    紧握成拳的双手,在瞬间松开,他仿佛想要扼住些什么,却又无从下手。他的肩膀此刻忍不住微微颤抖,一种震撼与无力感爬满全身。

    纵然如此,暗卫宫女也没想就此放过慕容霄,继续用冰冷而没有感情的语调说着,“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子,身为男子当有所作为,属下请问,殿下的作为是什么?没有了皇后的依仗,殿下终于想起我家主子,想找个新的依仗,属下再问,天下男子有谁会整日想着靠女子生活!”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怒吼,可他张了张嘴,到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话与其是暗卫宫女问的,更像是顾鸢的逼问。

    每句话、每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他的七寸上,他像一条被踩在地上来回磨搓的蛇,扭动挣扎的力气和欲望都被消抿殆尽,只剩垂死前的绝望。

    垂死与死亡还是最差一记暴击,暗卫宫女很快祭出这样最后一击,“既然太子殿下主不了外,不如就呆在春晖殿里养娃,别碍了我家主子主外。”

    说完这一席话,暗卫宫女暗自感叹,“真搞不明白,我家主子明明可以成为一代名将、驰骋沙场,为什么偏偏找了这么个窝囊的男人过一辈子呢!”

    这句话是暗卫宫女在自言自语,仍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慕容霄耳中。

    他仿佛被九天落下的雷电击中,整个人呆坐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虚无,那原本坚毅的眉宇间,此刻却写满了绝望与无助,犹如被霜雪覆盖的山巅,寒冷而孤寂,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离他远去。

    她是这么想的,他们都是这么想的,现在外面的人肯定都在看他的笑话,看这样一个曾经意气风发、呼风唤雨的太子,如今落魄到了什么程度,以前门庭若市的东宫,哪里还有人问津,他的那些所谓的朋友,也没有到他跟前、替他求情的。

    窝囊嘛!

    简直是失败透顶。

    慕容霄嘴唇紧闭,却依稀可见其间的颤抖,无声地诉说着内心深处的哀痛与无奈。

    他像一个彻底失去支撑的枯木,再没有逢春的希望,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再也无法提起一丝的力气,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试问这样的一个自己,顾鸢怎么会喜欢!

    未来的一些时日,慕容霄彻底沦为了看孩子的工具。

    两个孩子本就爱淘,初次离开母亲,淘得愈加厉害,尤其是两个孩子呆在一起,一个哭了,另一个也会被引得哇哇乱哭,奶娘哄不了,吵得慕容霄晚上不得安生,

    虽是酷暑,慕容霄仍需裹着厚厚的棉被才能睡得安稳,每个夜晚,疼痛还会一如既往地折磨着慕容霄,这个夜晚,他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突如其来的哭闹声震得他头痛欲裂,就似睡梦中再一次被拉出来搅碎凌迟。

    “别哭了。”他沉声喝道,布满血丝的双眸在黑夜里缓缓睁开,似一头痛苦□□的凶兽。

    李忠闻声赶来,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脾气最是不好,他小心翼翼回道,“太子殿下,许是两位小世子突然离开母亲不适应,哭闹得厉害,奶娘怎么也哄不好,这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没有他法,慕容霄沉闷着口气,撑着床沿起身,一步步朝偏殿走去,只觉脚下轻飘飘的,没了什么知觉。

    走到偏殿时,奶娘一人抱着一位小世子,满屋子里走,额头上急得冒出豆大的汗珠,又是晃又是拍,哼着曲逗着乐怎么也不管用。

    “抱过来我看看。”慕容霄摸着床沿坐下,才用沉缓的语调吩咐着。

    一个奶娘先把思贤抱给慕容霄,总归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哄过,刚抱过来的时候,思贤还在挥舞着小手乱哭,慕容霄抱在怀里轻拍了片刻,倒是一点点安静了下来,最后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他把思贤放在身边的床铺上,又抱过来思哲,思哲比哥哥难哄,慕容霄轻轻拍着他的小屁股,轻哼着小曲,约么过了半个时辰,小家伙才慢慢睡着了。

    看见两个并排睡得香甜的小家伙,他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成就感。

    他也是有用的,他能哄得了孩子,他甚至颇为得意地朝两个奶娘喝道,“养你们两个有什么用!孩子都哄不了!”声线压得极地,却丝毫不损高举在上的威压。

    两个奶娘双双扑通跪地,无言以对,从未见过有哪个男子这么会哄孩子的,难不成皇家和普通人家是不一样的,真的是男主内,女主外?

    两人心中一通思量,谁也没敢吱声。

    哄睡两个孩子,慕容霄打算再回寝殿补个觉,可他刚刚起身迈了两步,两个小家伙又不安分地扭动起来,两个奶娘跪在地上看到后焦急地不知所措,上前哄两位小世子吧,怕他哭闹得厉害了,又成了自己的不是,

    幸而慕容霄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了两个娃娃小嘴不安地扭动,随时都想哭的模样,他瞬时头皮发麻,朝木讷的两个奶娘吼道,“去哄孩子,不然,信不信孤把你们俩斩了。”

    两个奶娘哪里有暗卫宫女那样的硬气,连滚带爬到了床边,抱起来哄了好大一阵,不仅没消停,反而越哄哭得嗓门越大。

    没辙,慕容霄只能撑着连走两步,重新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拍了三两下,小家伙又停止了哭声,渐渐地熟睡起来。再次放下两个小家伙后,慕容霄不死心地再次起身想离开,这次,两个奶娘翻了白眼,也不爱搭理慕容霄,跪坐在地上等他再次回来。

    果不其然,等慕容霄手刚擦到门边,两个小家伙又不安地扭动起来,等他回来拍了两下,又安稳地熟睡。慕容霄可是还盼着回去补觉,都有些急躁和气恼了,

    这两个小家伙好似故意在治他。

    有那么一瞬,慕容霄都想狠狠地训斥,或者揍两个小家伙一顿,又无从下手。

    心里好似一团细软的丝绵磨搓搜刮着他,他想用力捶打,却用不上力气,

    枯坐在两个娃娃身边久了,慕容霄困得不行,头靠在床柱上睡着了,好似刚刚合了眼,两个小娃娃又一个赛一个哭闹起来,慕容霄像是梦里被人劈了一掌,惊骇地睁开眼,昏黄的烛灯下,两个小娃娃使劲蹬着小脚,又哭了起来,慕容霄先摸了屁股底下,一个没尿,再摸另一个,一手便便,慕容霄嫌弃地别开眼,“拿水。”

    李忠早已靠在拔步床外睡着了,听这一声轻喝打了个激灵,边应着边端来清水,奶娘忙活着换尿布,李忠侍候净手,片刻后,双双退下,又只剩慕容霄一个又一个拍着哄睡。

    从凌晨到天明放晓,才得以消停。

    一整夜没头没尾的折腾,慕容霄又好似回到了坐月子的那个时刻,每日的世界只剩床铺大小天地,有时,眼睁睁看着窗外,日头一点点偏移,月光一点点消抿,两个小家伙似是两个小野兽,不光是吸食着他的奶水,他体内的精气与傲气也被一点点的吸食殆尽。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真的同他们说的那样无能。

    可当清晨第一缕霞光洒进窗棂,两个小家伙睁开眼睛,冲着自己笑时,弯弯的眼像极了顾鸢,是他记忆中她肆意开怀的笑容,能融化霜雪,暖化万物,也将慕容霄心底一夜的阴霾一扫而光,

    当他迈着蹒跚的步伐,从偏殿里一点点挪出来,日头已当空。

    一晚未睡,早饭也没吃,慕容霄只觉脚底踩了棉花,轻飘飘的。

    烈日下,他像极了一根发黄干枯的杂草,随时都可能化为一抨黄土。

    慕容霄仰起头,任由头磕在后颈上,日光灼灼,天空万里无云,透过那方格的空隙,他仿佛看到了天有多高、海有多阔、山川多么的巍峨绮丽,

    “李忠,你说孤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毫无征兆地,慕容霄问。

    此时的李忠困得想哭,听见这样没边没际的话,只想上前踹他一脚:赶紧回去睡觉,我也休息一会。

    没有得到回答,慕容霄也没再问,这话好似也不是在问李忠,而是在问自己。

    他长吁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又问,“李忠,你说我现在开始振作起来,太子妃回来后,会不会对我另眼相看?”

    嗓音虽是虚弱无力,可李忠第一次从慕容霄口中听到如此坚决的语气。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太子妃定然也会原谅我的。”

    “是。”李忠不走心地应着,太子殿下想怎么折腾随他呗,只要不对主子不利,他才懒得管。

    只管看他能坚持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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