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

    小白刨的没错,周嘉赟所附身的奶牛猫的确在土里。

    它躺在一个由榕树根须织成的网笼里,被泥土掩埋。土壤没有埋到周嘉赟的身上,但会一点一点地压榨他肺里的氧气,等谢安赶到时,周嘉赟只剩下半口气。谢安连忙给它刨开,但没法把它抱出来,他一接触根须牢笼就会被刺伤手指。

    谢安也不能强行破开牢笼,会伤害到里面的小猫。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根须忽然收缩了,原本三指宽的余地只剩下一指。而这些榕树根须一旦接触到周嘉赟猫,刺进它的身体,就会疯狂吸收周嘉赟的生命力,将它彻底变成这棵榕树的养料。

    无奈之下,谢安只好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符咒的黄纸,贴在了奶牛猫的身上。这张符纸可以暂时护住周嘉赟的心神不被榕树摄取。

    做完这些之后,谢安靠着榕树坐下,他需要在外面守着周嘉赟猫的身体。他注意到树冠上面有一只小鸟对他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两短一长,这是他与姜禺的信号。这个声音代表着按兵不动。

    这一世的谢安和姜禺是在山上认识的,凡间谢安的师父兼养父是姜禺师父的师弟。

    想当年,白须白发的老道士将鼓着鼻涕泡的姜禺拽走后,回到了野外仙山上。彼时,他的师弟陈师父也抱着一脸痴傻相的谢安回了师门。

    一山不容二傻,最初,两个娃娃是不对付的。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人在土地里滚了几圈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好朋友。

    姜禺从小喜欢跟鸟禽打交道,他会驯鸟。山里通讯不方便,但自从他掌握了这门手艺之后,几个山头之间的沟通就通过小鸟代劳。小鸟们不仅会发声“说话”,还会充当信使、跑腿、外卖员、保安。

    但这种安逸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谢安与姜禺上山,一方面是为了学艺,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治疗痴病。谢安与姜禺小时候的痴,是先天不足。病治好后不久,谢安就被陈师父重新带回了百雀观,姜禺也被送回去上学。直到高中的时候,两人在学校再次相遇。

    姜禺与他是同类,这是谢安与姜禺深入接触后,得出的结论。

    此时的姜禺,正在思索怎么从秘境里面走出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崔珩好奇。

    姜禺说,“是小青带我找过来的”,他指了指榕树旁边的小青鸟,“我们赶到中心广场的时候,榕树中心流出的光液还未熄灭。只要接触光液,就会直接掉进这个地方。”

    崔珩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她与周亦昶接连掉入异境,都是因为从榕树中心流出的光液流到了他们脚下。那万穹呢?难道是因为直接接触了树干的光洞?

    很快,周亦昶和万穹都醒了。他们醒来之后都在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全须全尾,没有任何大碍之后,松了一口气。

    万穹脸色苍白,明显受到了惊吓。在发现崔珩和周亦昶忽然失踪后,他注意到了榕树的异常,的确是在上前查看蓄水的树洞时被卷入了这里。

    “等会,你说蓄水?”崔珩敏锐的发现了异常,她指了指已经偃旗息鼓、不再嚣张的榕灵枝问到,“你看到的它是什么样子的?”

    万穹闻言仔细观察了一番,回答道,“一棵没有叶子的倒立榕树,树干和树枝都是锈褐色的。嗯...也有可能不是树干和树枝,是树干和树根。”

    “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崔珩追问。

    万穹想了想,回答说,“真要说的话,这棵树的颜色好像比普通的榕树要深很多,显得有点阴森可怖。”

    崔珩看向周亦昶,周亦昶一脸赞同地点着头。

    崔珩这才发现,自己虽然与周亦昶一路同行,但从未询问过周亦昶的视角。于是她又对着周亦昶问到,“刚刚咱们走来的那条路,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周亦昶回想了一下,说到,“我们走来的路,我们不是淌着河过来的吗?那个河道还特别难走,水流特别急,旁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你还问我河水黄不黄来着,你忘了么?”

    崔珩看着周亦昶的眼睛,对方的回答不似作假。

    崔珩又问道,“那你们有看见什么东西在发光吗?”

    周亦昶和万穹都摇头。

    周亦昶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说到,“但是我刚进来的时候附近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走着走着环境就亮了。”

    万穹也问到,“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崔珩沉默。她看向姜禺,发现对方正好在看着她,崔珩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问了。她熟悉的那股子委屈、难受又泛着恶心,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那是她最讨厌的感觉。

    她再一次看向榕灵枝,虽然这些根须没有方才那般活泼,但依旧流光溢彩。如若这些光脉只有她能看见,崔珩觉得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反倒让她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做了一个梦。”崔珩很快调整了心情,对着众人说道,“在我掉下..河道的时候,我梦见自己成为了程素茹。”她简要地讲述了这段梦境,在讲到上巳春游这一段时,姜禺趁人不注意扯了扯她的袖口,崔珩立马止住了话头。

    “总之就是,最后程素茹去湖畔郊游,在登上游湖画船之后船底发生爆炸,下落不明。”

    “所以这件事情成为了周嘉赟的心结,他一直在梦里不断重演这件事情,用了某种特殊的办法将我们聚在一起,试图找出当年的真相?那我们与当年那几个人有什么关系?”周亦昶不愧是在千城艺大读导演系的,推理起剧情来非常流畅。

    崔珩直觉不对,但她与姜禺无一人出言反驳。她料想到这当中兴许是有一些不能为外人说的内情,这种解释也还算合理。

    万穹倒是认真配合了起来,“我们与那件事有没有联系不知道,但你确实是他名副其实的大曾孙子。”

    “切,无聊。”周亦昶撇嘴。

    “我们现在怎么出去?”万穹问到,他是一个务实的人。

    四人同时看向那棵大榕树,试图寻求破解之法。

    “很简单”,姜禺终于开口,他说到,“站在原地不动,等待一条名为浮生的大黑蛇将我们吞下去,就能回到现实了。”

    嗯?这么简单?怎么跟想的不一样?周亦昶和崔珩面面相觑。

    崔珩有些心虚:“你说的不会是盘在树根上面的那一条吧?”

    姜禺挑眉看她。崔珩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方向,“刚刚被打到那边去了。”

    “那就只能等它自己过来咯!”姜禺耸了耸肩。

    万穹还想问什么,姜禺只说,“这不是我们要渡的劫,待在这里很危险,出去再说。”

    没过多久,伴随着“嘶~嘶~”的声音,浮生又爬了回来,只是蠕动的速度特别慢,看起来有些委屈。它甚至刻意在要经过崔珩的时候转了个弯,拧过蛇头不肯看她。

    崔珩面对蛇蛇,心虚内疚的情绪又上了一个台阶。

    浮生蠕动到了姜禺身边,蛇头蹭了蹭姜禺的腰间。即使知道这是一条好蛇,这个场景还是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在姜禺的示意下,浮生先吞掉了小青鸟。小青鸟非常配合,甚至主动飞向黑蛇的嘴里。众人看见浮生张开血盆大口,小鸟飞进去之后瞬间消失不见。黑蛇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甚至蛇嘴都没有闭上。

    送走一个之后,浮生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它甚至摇了摇尾巴,看起来有些羞涩。

    崔珩这时走了过去。周亦昶立刻阻止到:“别!”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停住了,别什么?别第一个被吞吗?这种话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但崔珩其实只是想去摸一摸蛇头。浮生看起来依旧在生闷气,它看见崔珩向它走过来,头昂的老高,还仿佛发出了“切”的气音。尾巴却出卖了它,浮生的尾巴一直在摇晃不停,像小狗一样。

    面对长相凶恶的大蛇,崔珩心里还是发怵的。她伸出右手试探性地去抚摸蛇头,却在距离一厘米的位置不敢下手。于是浮生自己拱了起来,把大脑袋送进了崔珩的手里。

    意料之外的触感,本以为会是坚硬、冰冷带着毛刺的手感,没想到却是坚硬之上覆着肉感的柔软。温度也不似想象中冰冷,反而比崔珩的掌心还要暖上一点。崔珩顿时忍不住放下了防备。人类总是会被外表欺骗,但谁能拒绝一只嘤嘤嘤的大蛇呢?

    “我们该回去了。”姜禺说。

    他见众人无人敢当先,便面对浮生说到,“能委屈你一下,一口吞掉我们四个吗?”

    浮生是一条矜持的蛇,它喜欢小口慢咽。但它也是一条有礼貌的蛇,既然姜禺这么要求了,它也只好照做。黑色的蛇身瞬间膨大了数倍,四人的身影在它面前显得渺小。浮生高高扬起,张开深渊一般巨大的蛇口向下猛冲,一口将四人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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