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全村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快过年了，山里养的几头膘肥体壮的肉猪该出栏了。
村里老人居多，每年这个时候，抓猪、抬猪、杀猪的头等大事都是张磊来当主力。今年张磊进城述职耽误了几天，至今没回来，这等重活就落在了村里罕见的临时青壮劳动力姜禺头上。
姜禺跟着村里仅剩的几个汉子一路到了猪圈。山里的猪都是散养的，个个喂得肌肉精壮、膀大腰圆，人一进栏，那些猪就尖叫着满山乱跑。
几人采用围堵策略，他们看准一头猪，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堵住猪的去路，姜禺负责抓。他身法利落地拿一个大麻袋套在猪头上扎紧，几个人配合着把猪拖到车上，很快就抓住了两头。
姜禺开着农用三轮车满载而归，几位叔伯压着猪坐在车斗里。车子开进道场，几人把猪卸下来，抬到道场中央的大桌案上。杀猪刀已磨好，宰猪、放血，一气呵成。
村里的嬢嬢婶子们架着大灶烧热水，烧好的热水倒进一个大澡盆里，杀好的猪丢进去烫毛，再用刀刮，毛很快就褪好了。褪好毛的猪被抬到案板上，砍断猪头，又再一次被抬起来，吊到木架上，村里杀了几十年猪的大爷亲自操刀，一把利刃划开厚厚的肥膘，又换两把砍骨刀把猪分成两半。
嬢嬢婶子们盛起满满一大盆的猪血，撒上配菜和调料，倒进锅里煮熟，然后熟练地收拾起猪内脏，放入水中清洗。她们准备了一大桌子配菜，高锅大灶，打算做一桌热气腾腾的杀猪饭。
崔珩在一边架起了摄像头，开了直播。自从景区靠着周亦昶小火一波之后，她趁热打铁，建立了一个社交账号“奇妙的山居生活”，在各平台上吸了一小波粉。
嬢嬢们嫌弃崔珩瘦胳膊瘦腿的干活不利索，把她赶到一旁，她就索性盯起了直播。直播间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人，崔珩就按照网友的要求给他们拍摄特写。
大爷们在分肉，姜禺在给他们打下手，嬢嬢们在做饭，网友一会要看帅哥割肉，一会又说太血腥要看做杀猪菜，一会还说看饿了要退出去点外卖，整得崔珩跑来跑去地也出了一身汗。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孟柯也应该在场的。虽然孟大小姐每年也是在一边等着吃的货，但是架一下摄像机还是绰绰有余。只可惜昨天晚上孟柯也被家里叫走了，只留下崔珩和姜禺“主持大局”，整得崔珩紧张了一晚上。
今日一看，这场面有啥好主持的！一派和谐，其乐融融。
结果她还没高兴一会，村民那边分猪肉的动静就开始不对劲了起来。崔珩把摄像机放回三脚架上，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好嘛，俩大爷为了谁分猪前腿谁分猪后腿吵了起来。
村长试图居中调和，大爷直接拉他下水，说他歪屁股拉屎，自家粪肥自家田，整得村长白眼一翻直接开启友好问候。左左右右一攀扯，一时间场面混乱，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崔珩心想这不行啊，她赶紧过去，试图将自己练习了三年半之久的专业素质运用于实际，还没开口就被相熟的张婶扯住了。
张婶说：“小娃娃就是经不起逗，你看看你那些嬢嬢婶子们，谁上去了？”
崔珩回头一看，确实，嬢嬢婶子们有的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有的懒得看笑话闷头做饭，没有一个打算上前扯架的。
张婶点了点她的头，笑到：“你还是去一边等着吃饭吧。”
崔珩觉得自己这班上得多少有点张飞捉蚂蚱，有劲使不上。
果然，没过一会，吵架的几个大爷脸上开始挂不住了，他们像是忽然意识到还有两个娃娃在场，开始“咳咳”给自己找补了起来，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做作”的互相谦让。
崔珩忽然意识到直播还开着，连忙跑过去查看直播间的情况。幸好幸好，直播间没有被封掉，但满屏寂静。崔珩心凉了半截，想必大爷们吵架声音太大，都录了进去。
摆呗就，崔珩脑海中一瞬间走过了半个世纪，她无所谓地想，大不了就是风评差一点没人来嘛，赚不到钱而已，大家都习惯了，又不是不能接着借，没关系，未来可期。
忽然，直播间爆出了满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刚刚那会只是弹幕太多，网卡了。
[大爷太逗乐了！]网友说。
还有人说，[原来你们那里骂人也用&#这个词啊！]
崔珩的心情跟着坐了一个过山车，松了口气，直接笑出了声。
她看向村民，村民们还是和往常一样地继续忙活着，方才的小插曲好像没有发生过，刚刚还闹着要打起来的俩大爷这会又勾肩搭背，仿佛那吵闹只是他们平淡生活中的一点调味料。
“开饭了开饭了！”嬢嬢们饭做好了，拿着大勺敲起铁盆，吸引另一边干得热火朝天大老爷们过来吃饭。
姜禺不吃内脏，只舀了两勺炒肉片，崔珩荤素不忌，闷头狂吃。
“喷香！”崔珩对着镜头竖了一个大拇指。
直播又上了热门，甚至被周亦昶本人隔空艾特“吃杀猪饭不叫我？”直播内容更是被热心网友录了下来，切成段子广为流传。当然了，最火的当属大爷互骂那一段，网友们都笑疯了。更是有网友评价到：“再给大爷两分钟，他能把你在祖宗坟头上拉尿的事情都抖出来。”
吃完杀猪饭，崔珩和姜禺就要回家过年了。
嬢嬢婶子们大包小包地给他们送年货，崔珩推辞不肯收，她们就直接把年货搬到了车上。两人载着一车的山珍野味回了城。
到家的时候，崔母高兴坏了，把两人迎进屋，看着姜禺大包小包地搬东西，越看越满意。崔珩不满地咳了一声，示意崔母收敛一下自己的表情。
崔母用胳膊肘子捅了捅崔珩的腰，问道：“什么情况了？”
崔珩缩了一下，“呵呵”了两声，面无表情地说：“没情况”。
姜禺心知崔珩不喜欢他在她们家里人面前过于表现，帮崔珩搬完东西之后就要走。崔母却像是故意似的，非要留姜禺在家吃晚饭，崔珩佯装生气地瞪了妈妈一眼。
姜禺走后，崔母八卦地问道：“你还在跟姜宝置气呢？”
崔珩不自觉地哼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说道：“谁跟他置气了？我跟他生过气吗？”
她确实没什么理由跟姜禺生气。但是一想起她高中时被朋友撺掇着去向姜禺表白闹得人尽皆知，姜禺还搞失踪，崔珩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想到她还煞有介事地把小姜宝师傅给她戴了好几年的手绳当成定情信物，连同表白卡片一起，悄悄塞进姜禺的书包里，她半夜都能从床上跳起来大骂自己是不是脑子有病。
一想到她跟那群狐朋狗友们一起悄悄密谋，光研究姜禺的表情神态都能激动半天，崔珩就觉得脸上臊得慌。
夭寿哦！崔珩趴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在枕头底下疯狂扭动，“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把你们豆沙掉！”
面对姜禺，有事可做时，崔珩尚且能跟他正常相处。哪怕是光吃饭，面对着那张秀色可餐的脸，崔珩也尚可下咽。但一旦没什么事情了，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时，崔珩就会如坐针毡，如芒刺背，浑身难受。
姜禺开车返城的时候就发现崔珩一直把脸扭向窗外，不欲与他交流。他默默地把车内温度调高，放着崔珩喜欢的歌单，小心地调节音量大小，但是崔珩一路上都很少换姿势，甚至还靠着座椅睡着了。
他很失落，崔珩今天又不想理他。
天驻办似乎有要事，给姜禺打了好几个电话。姜禺担心吵着崔珩睡觉，让他们有事直接发信息。消息闪烁个不停，姜禺趁着空档看了一眼，从崔珩家出来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办公室。
“出事了老大！”一进办公小楼的大门，李媛媛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别急，仔细讲讲什么情况。”姜禺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跟着李媛媛进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一群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为首的男人明显上了岁数，但精神镬烁。他站起身来，微笑着对姜禺伸出右手。
姜禺在进会议室的一瞬间仿佛换了一个人，着装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对着男人微微颔首致敬，径直坐在了主位上，姿态端正而随意，没有理会男人伸出来的手。
男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很快恢复如常。
新春在即，千城市的天空似乎并不宁静。
晚上，崔珩在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是一封邀请函。孟柯邀请她农历29号去孟府参加家宴，正好是除夕的前一天。
她给孟柯发了很多条消息询问细节，孟柯无一例外地都没有回复。
兴许是太晚了吧，崔珩想。
不管怎么说，孟家算是她的幕后大股东，于情于理，这个邀请她都是应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