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如纱，随微风轻轻浮动，入侵目光所至之处的每个角落。
细细数来，识海灵台中、梦里、芙蕖镇遇到的迷雾大阵……叶声都已完全适应了时不时就置身雾中的处境，以前会因未知而惊慌失措，现在不用想就明白随雾而来的大多都是麻烦。
她讨厌麻烦。
徐行北自说完他大师兄的事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但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刚刚答应过封霄寒，他一直提着剑护着叶声。
那把剑虽是普通的灵剑，实则承载着使用者的实力，和常清山上普通的灵剑差不多，叶声都拿不动它们，之前下山得益于907把剑收入系统工具箱里。
她也想手中握剑保护好自己，被猫妖追着逃命的狼狈和恐惧，被人紧紧地掐住脖颈的窒息和痛苦，她通通不想再经历了。
看着身边救下过她的徐行北，叶声暗叹了一口气：“徐少侠？”
听到叶声的声音，徐行北从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嗯，怎么了？”
现在迷雾中，除她之外唯一真实的就是徐行北，他的存在让叶声稍稍安心：“抱歉，方才是我言辞过激了。”
“无妨，”徐行北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预言的事。”
“预言说的是未来，而未来由现在决定，与其纠结于尚未发生之事，不如专注于当下。”铺垫了这么久，叶声终于要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然当下还有许多事要解决和面对。”
她上前一步，面对着徐行北抱拳躬身拜下：“徐少侠，能否请你授我以修炼之法，你若愿意，出塔后我有重礼相赠。”
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她受够了，她想要尽快提升实力，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叶声声，徐行北是她做了评估之后，是目前最适合讨教之人。
“我……”徐行北懵然，完全没有想到叶声居然会向他讨教。
片刻后，他叹罢一口气道：“看来你是真把过去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但抱歉，浮光派弟子需年至不惑之后才可收徒。”
“此外各个门派各有其修炼法门，你一直修习常清山的术法，虽暂时使不出，之前却曾提过法力被封在灵脉中，再修别门法术恐两两相斥，损伤灵脉，得不偿失。”徐行北耐心解释了一番，随后又补充道，“还有修习他派术法，无疑于背叛师门。”
叶声闻言轻轻一笑：“徐少侠，我想你应该误会了，我并非对浮光派修炼法门心存觊觎，更非要陷你于不忠不义，我只是一时失去了方向，迈不出那第一步。”
很多时候，人不是没有迈出第一步的勇气，而是苦于有信息差，苦于孤立无援，什么都要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撞无数次的南墙才有可能闯出一条崎岖坎坷的小路。
“所以，我只是想你能告诉我，修炼的第一步，”叶声的眼神非常坚定，“我只要能站在起始的那个路口，接下来的，无论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我都会自己走。”
虽是置身灰蒙蒙的迷雾中，但徐行北就是觉得此时的叶声声已经照亮了四周的晦暗，有叫人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不想移开的魔力：“……你要从头修习？”
叶声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与你切磋过，但你之前的修为应当不差，”徐行北建议道，“你完全可以等出塔后请天璇君帮你找回记忆，再想办法恢复修为，从头开始修炼……会很辛苦。”
修炼之最初确实不会涉及独家法门，引气入体之类的事几乎都是一样的步骤，但从头开始想要修炼到她未法力尽失之前的修为，耗时实在良久，亦会比从幼时学起痛苦得多。
叶声满心无可奈何，找回记忆？没有失去，何谈找回。
她是一个对修炼一无所知但占了人家灵女身躯的异世孤魂，只能靠假装失忆欺骗别人，目的是为了套话，还有就是现在，利用别人对她的信任，提升自己的实力。
什么都不知道的她不从头开始学起，难道还能走什么捷径？
“若是我永远都不能恢复记忆呢？就什么都不做，耗费光阴空等着它恢复？”叶声深深呼出一口气来，“我不怕辛苦，我只想活着。”
说着，叶声往左边偏过头，右手抓住校服的交领处扯开了一些，露出布满红紫色掐痕的脖颈道：“你看到了吗？这便是没有能力反抗的代价。”
“我答应你。”徐行北脱口而出，如果说他刚刚一直在犹豫拿不定主意，那么现在他就是义不容辞。
从公而言，叶声声是双虹灵女，是破解未来劫难的关键，帮她是帮天下苍生，亦是帮助大师兄和浮光派，往私心说，叶声声已是他认定的朋友，帮她是天经地义之事，况且她的要求也不高，只需要带她学会引气入体、感应自然即可。
然这虽是第一步，但也不是一时就能做到，好在出塔之后，她便可以直接向常清山长老们指教，如此叶声声不算背叛师门，他亦不算触犯门规。
圣人说得对，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里虽只有她和徐行北二人，徐行北也还不到可以收徒的年纪，但不妨碍叶声诚心诚意以非常郑重的一礼向他道谢：“谢谢你。”
这一礼让徐行北莫名尴尬，浮光派要求弟子不至不惑之年不可收徒，意在只有自己不惑方能给弟子解惑，可叶声声现在的举动，和拜师大礼相差无几，实在叫人心虚。
“不必言谢，”他道，“我帮不了你多少，出塔后还是尽早将你法力尽失一事告知柳、叶两位长老，请他们助你恢复修为。”
对叶父叶母说明情况，她从还未入塔时就一直在考虑，但还是那个让她恐于面对的问题——要是叶父叶母发现叶声声识海灵台中多了个入侵者，她会不会因此被驱逐出叶声声体内，彻底消亡？
“……我会的……”
叶声心里满是苦涩，之前是不知道叶声声双虹灵女的身份，现在明白了她的存在有多么重要，肯定不能再继续隐瞒，免得留下什么祸端，影响常清山乃至整个天下。
“那你想什么时候开始修炼？”徐行北见她神色不对劲，赶紧转移话题。
叶声往四周扫了一圈，打起精神道：“现下肯定还是以试炼为重，我都已经麻烦你帮我重修法术，不能再失了分寸连累你的试炼，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一关又会什么考验？”
迷雾中有飞鸟掠过，鸣声尖锐凄厉，叶声和徐行北果断达成共识，追着鸟儿飞过的轨迹一直往前，直至眼睁睁看着那只鸟猛地撞在透明的结界上，重重砸落于地。
他们对视一眼，一起上前探查结界，没想到那结界飞鸟无法闯入，他们才将手按上去，手就已经穿了过去。
“要进去吗？”两人异口同声，“进！”
叶声刚跨进结界就忍不住笑道：“没想到我们还挺有默契。”
徐行北点了点头甚至还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人不该以貌取人，但人又天生易对美的人和物心生向往，叶声觉得徐行北笑起来真称得上赏心悦目，非常真诚地建议道：“你笑起来比不笑更好看，平常可以多笑笑。”
“……”徐行北猛地红了脸，连带着耳朵都覆上了粉色，整个人显得十分局促。
叶声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继续走吧。”徐行北连忙错开她，往前走了几步。
结界内是一个村庄，他们此时的位置就是村口，目光所至之处，有打理整齐的小菜洼，有竹竿围起的篱笆，有晾晒在低矮茅草屋顶上簸箕里的葵花籽，还有肥壮的水牛背上坐着的牧童……
他们正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个老丈，杵着拐杖，佝偻着身躯，朝他们张望。
叶声和徐行北正想走过去打招呼，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轻快愉悦的声音高喊道：“爷爷我回来了！”
听到来人的喊声，叶声他们看到老丈的眼睛都亮了，佝着的腰背都好像直了起来，甚是迫不及待回应他的孙子：“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叶声和徐行北转身回望，正想让开路，却显然来不及了，来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已经跑到了他们身前，直接从他们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叶声惊讶地问道。
徐行北迅速捏诀探查，随即得出结论：“梦境，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塔灵的梦境中。”
“既然是梦境，”叶声环顾着闲适美好的乡村环境道，“通过试炼的关键会不会就是让梦境的主人醒过来？”
徐行北也在观察环境，与叶声背对背站着：“极有可能，不过不能妄下定论，先尽快找到梦主再说。”
他们将目光聚焦在前方祖孙二人身上，老丈絮絮叨叨十分关切地数落他孙儿，孙儿搀扶着老丈俯身侧耳倾听，两人相处温馨自然，不容外人。
“会是他们当中的一人吗？”
徐行北摇摇头道：“不，再往前找找看吧，我们是外来入梦之人，不能触碰到梦中人，亦没办法向梦中人询问，只能一一观察。”
叶声点了点头，做梦几乎都是以自己为中心，所以他们要在这么大的村庄里，找到那个四周一切都围绕着转的人，说实话还真挺难的。
从村口到村尾，叶声他们看到的除村口处的爷孙俩，还有因逃学而被其母亲揪着耳朵教训的孩童，有支着搓衣板洗衣服的妇人，有替人诊治后不收村民药钱的大夫，有正扛着木犁往村外地里赶的农夫……
好像每个人都有着自己要做的事，氛围平淡温馨，场景生活化十足，没有谁处于他们的中心，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梦？美梦还是噩梦，亦或是记忆的投射？
还没有得出结论，他们忽地回到了村口起点，叶声眨了眨眼睛疑惑着看着明明都快要黑下去的天又恢复到白日。
而后又是村口的爷孙俩，说的话和动作都与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个梦看来会一直重复，”叶声听老爷子又开始絮叨，问徐行北道，“我们要不要重新再探查一遍？”
徐行北面向叶声：“我将引气入体的法决告诉你，你就在这开始修炼，我独自去探查。”
“修炼应该在灵气汇聚之地，他人梦中也可以？”叶声看着四周田园风光，“这里确实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但看似有灵气实则都是虚幻。”
徐行北解释道：“确实该是在灵气充沛的地方，我想的是，你在此修炼，必然要以梦主为媒介才能汲取外界灵气，由此或许能牵动梦主，引他注意……”
“你是想引蛇出洞？好。”叶声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盘腿而坐，“你把法决和方法告诉我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徐行北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叶声声会如此冷静和果断，也没有想到叶声声会如此信任他，因为引蛇出洞也易被蛇咬，她居然想都不想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