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向西行》

    西浠/文

    .

    八月立秋的到来，是表示从炎热的夏天逐渐过渡到凉爽的秋天的重要时节。

    但暑气依旧未消，蝉鸣未歇，烦闷的立秋。

    上海火车站头，人声鼎沸。

    李楠星翘着二郎腿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不羁的坐姿也没能打消掉周围不怀好意男人的目光，畏畏缩缩，想看又不想看的模样让她感到不适。

    坐在一旁的大叔，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揣摩着。

    简简单单的白T加上紧身牛仔裤，很好的把她的纤细腰肢展现了出来，未施粉黛但脸依旧美艳，就是看样子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手机铃声响起，李楠星低头看见屏幕上显示“于主编”三个字。

    电话刚刚接通那一瞬间就听到对面中年男人传来的暴怒，“李楠星！你到底还想不想好好干了？”

    声音有点大，她把手机往耳朵后移了移。

    她嗓音冷冷的：“有屁快放。”

    别误了她搭火车的时间。

    一旁的男人想，果然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又凶又漂亮。

    于主编先是冷哼了一声，对于李楠星这种态度他并不奇怪，因为李楠星就是这种的性格一个人。

    他问：“那篇帖子是你写的吧？”

    明知故问。

    李楠星抬起右手整理了刚刚洗完头还柔顺的长发，而后插兜，没有否认。

    在打算上传那篇帖子揭露记者背后的资本时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了。

    前天连上几天热搜的匿名《你不知道的记者》热帖，里面写了某报社收钱替网红食品打广告的事情，而那网红食品用量超标却丝毫不提，引起很大的业内震动。

    而那个报社，就是李楠星所在的报社。

    除了李楠星会干出这种事，还有谁会干？于主编想不出第二个人。

    李楠星：“钱不是你收的吗？”

    “你。”余于主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钱是他收的，但这个锅他不想背。既做了又想要，这就是商人。

    “你以为你是谁呢！李楠星你不要随意污蔑，诋毁我的名誉。”

    “收没收，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边于主编不说话了，半刻，他问：“要多少钱删？”

    原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毁尸灭迹”的。李楠星想了一下，说：“一个亿。”

    对面：“……”

    又是半刻。

    “李楠星，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李楠星摇晃着腿，回：“我可没疯。”

    “你以为我家开银行的吗？”于主编此刻也听出李楠星根本就没有想解决问题的想法，再耗下去只能是又被她阴阳怪气的下场。他缓和了下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剑拔弩张了，“你说，你图什么呢？楠星。”

    “你一个女人，你今年都快二十六了吧，进我们报社五年了，工资还是五千几。我记得你刚刚大学毕业来的时候，我还力荐你担任报社主力记者，还挺机灵能干的啊，怎么现在都不知道变通了呢。”

    于主编开始打起感情牌。

    李楠星内心又翻了一个白眼，这五年怎么过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门道。

    她打住对面要开始的长篇大论的深情戏码，问：“收了钱的记者还是好记者吗？”

    她一直想搞懂这个问题，直到最近才大彻大悟。

    当你发现地面上有一只蟑螂的时候，下水沟里已经全是蟑螂了。

    于主编深吸了一口气：“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

    能改变什么？

    李楠星沉默了。

    “你写新闻，有谁会记得你叫李楠星吗？我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数不清的自媒体和营销号已经让我们传统报社如履薄冰了，你李记者清高，你是觉得你能名留青史？你脑子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于主编撕开温和面具，大骂道：“干了五年什么业绩都没有给我整出来就算了，还曝光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给我们。”

    “李楠星，你就是一个白眼狼，难怪你妈……”还没等他说完，李楠星就按下了结束键，她最讨厌别人提起她妈妈了。

    业内的潜规则就这样被爆出来了，网友称为李楠星是良心记者，但业内知情的报社是容不下她了。

    微信提示音响起，跳出来的就是于主编发来的一大段文字，李楠星只看到最后几个字：【李楠星，你被辞退了。】

    苦读大学四年外加五年的记者龙套生涯就这样结束了，结束的很潦草就像她目前的人生，寥寥草草进行着。

    她手指飞快的在微信界面上敲敲打打，最后沦为八个字：【记得把我尾款结了。】

    于主编回复的也很快，两个字：【休想。】

    他那个老神经病。

    李楠星没忍住骂出了声，把一旁的男人吓的不轻，以为在骂他，挪挪屁股坐远了些。

    李楠星想着以前同学里，听说有一个当了律师，不知道负责什么来着。如果是劳务律师，说不定能动用一下同学关系，帮她打官司。

    这场官司以目前来看，还很难打。

    李楠星刚想熄屏，紧接着微信就弹出了男朋友王哲的一条信息，

    【楠星，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追了两年，前几天还在献殷勤，才答应两天，现在才发现不合适了？李楠星忍住骂人的冲动，发了一句：

    【滚。】

    随后就是删除拉黑一套操作，如行云流水一般。

    生命少些小人，能活久。

    李楠星突然感觉到有些疲惫，单薄的身影淹没在人海，回头看向偌大的站头，头顶明晃晃的：上海—青海，曾经五年前向往的上海如今谈而无味。

    .

    火车沿着铁轨慢慢向西北方向行驶，李楠星订票太过突然，没来得及抢到卧铺，只好退而求其次坐了一个硬座。

    “终于找到了。”李楠星轻轻吐着气，拖着行李箱，在拥挤的车厢内，总算找到了位置。

    她的车位是靠走廊的，挨着她靠窗的位置上已经有人落座了，她抬眸望去。

    男人穿着黑色冲锋衣，帽子遮盖在头上，戴着黑色口罩，微微低着头，孤傲又清冷。

    “轰隆—”火车的摇摇晃晃让正在放行李箱的李楠星脚下不稳，手上一滑，眼看箱子就要砸向自己。

    “完了。”李楠星顿感不妙，内心直呼倒霉到家。

    下一秒，一股有力的手臂力量握住了她。

    男人的手节骨分明，偏冷白色的手背上青筋脉络清晰可见，气息逐渐靠近，声音低沉而舒缓：“小心。”

    李楠星第一想法是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两人在空中目光对视，男人的眼睛很好看，黑眸深邃，像她记忆里的一位故人。

    触碰的瞬间，她能感觉到对方身子微微僵了一下，正要感谢对方时，就听见一道低沉清冷的声线：

    “李楠星——”停顿了片刻。

    我靠我靠不是吧？

    他们目光交汇，李楠星心跳如麻。

    世界好像停止旋转。

    车声隆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座位也摇摇晃晃，车内走廊也是嘈杂一片。

    李楠星此刻却听不到任何声音，时间仿佛静止，她大脑宕机了，身子慢慢僵住了，脑海错愕着，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清楚：“陈…陈江洲？”

    声音里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轻颤。

    “是我。”

    男人冷冽的肯定句。

    他摘下口罩，五官显露了出来，面容清冽，轮廓干净利落，微抿着薄唇，下颚线锐利优越。

    这不是陈江洲，这还能是谁呢？

    这突如其来的偶遇前男友，是李楠星万万没想到的。

    李楠星已经快模糊自己上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了，原本已经强迫自己忘记的面孔又逐渐清晰起来，记忆里那个高傲的少年，红着眼睛质问她：“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分手？”

    李楠星甩开他的手，语气决绝：“因为，我厌倦了。”

    “你会后悔的。”低哑脆弱的声音让人感觉他要碎掉了。

    陈江洲最后停留在李楠星记忆里的就是他在巷子里慢慢逐渐弯腰的背影。

    “好久不见。”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陈江洲漆黑的眸子直盯着她。

    李楠星感到一些急促与心虚，毕竟是她甩人在前，她有预想过和陈江洲的再次见面但绝对不是现在她落魄的时候。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陈江洲又说了一遍：“好久不见。”

    这句话像某种开关，透过他，李楠星好像见到了八年前，高中时期那个穿着洁白干净校服，冷冰冰的陈江洲对着她说：“李楠星，好久不见。”

    李楠星会笑着打趣：“什么好久不见，明明才过了一个学期。”

    李楠星的心脏猛猛跳动着。

    从上海到西宁的火车需要32小时，一天一夜的时间。

    和陈江洲重逢需要2920天，八年的时间。

    -

    车厢内人员嘈杂，有外放的视频音乐声，有唾沫横飞夹杂着听不懂的地方方言，还有小孩子的嘻闹。声音起此彼伏，火车就是这样，充满杂闹和人气。

    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围绕着，所幸陈江洲并没有想过多的交谈，沉默的坐在座位上，眼睛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这一点跟高中时的人设倒是一模一样，沉默的，安静的，冰冷的。

    李楠星身子重重往后靠在座位上，从牛仔裤里掏出一个黑色橡皮筋，乌黑秀丽的长发被她随意的扎起了丸子头发型，凌乱又不失可爱。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总想做点什么来缓解尴尬，手机信息叮叮的提示音响不停，她抿着唇，斜着看了一眼。

    选择性忽视来自她老母亲的十多个电话，点开了一个是粉红色小猪头像的微信聊天框。

    彭莹莹，她的十年好友兼闺蜜，一个曾经在高中立下宏图伟志要做最牛逼的漫画家的人，结果大学毕业三年过去了，混成了一个工资一个月三千五的三线漫画家。

    时常还要靠李楠星接济，才能吃穿不愁的度过每个月。

    彭莹莹:【你真辞职了?】

    她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回了一个：【嗯。】

    李楠星：【准确来说是被辞退了。】

    李楠星:【正在火车上。】

    彭莹莹：【你还好吧？】

    李楠星：【目前精神状态良好。】

    彭莹莹：【你兜里有钱吗？】

    李楠星：【没钱。】

    彭莹莹：【你不做记者了，你以后靠什么吃饭啊？】

    李楠星想，反正以后再也不想做记者了。

    她换了一个话题，【你猜我在火车上遇到谁了？】

    彭莹莹：【陈江洲？】

    李楠星有点吃惊，【你怎么会知道？】

    彭莹莹那边大为吃惊：【真的啊？我就是随便说说。】

    彭莹莹：【你们难道不社死吗？】

    这有什么好社死的，李楠星偷偷的用余光瞄着一旁的陈江洲，小心翼翼的打字：【要社死也是他才对，他才是当年被甩的那个。】

    彭莹莹恨不得去现场吃瓜，一连发好几条：

    【太刺激了！你们俩当年可是我们班的金童玉女，后面闹成那样，大家都很唏嘘。】

    【你们俩不会是命中注定吧？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分手八年重逢。】

    【我们当年的班草现在是不是长成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李楠星很想反驳，按年龄即使过了八年，陈江洲也才26岁。还没过三，也不至于步入中年男人行列。

    对陈江洲的颜值，李楠星一向是很拿的出手的。

    毕竟当年也是看他帅，才会穷追不舍。人生在世，谁还不是一个颜狗了。

    李楠星：【你放心，班草颜值依旧。】

    彭莹莹：【那我就放心了，幸好没跟副班长一样，结了婚就不注重形象管理了。想当年我还暗恋咱们副班了，现在想来还是你有眼光，高中看中帅的，现在还帅着呢。】

    李楠星嘴角微微上扬，毫不吝啬：【我的眼光是很不错。】

    彭莹莹：【偶遇前男友的感觉怎么样？】

    李楠星认真的想了想，【我以为我再见到他是会混的很好的，结果混成这样了。】

    有点心酸，李楠星想她高中时期好歹也是一个风云人物，优秀学生代表，奖学金拿到手软，现在却混成失业人员且存款有限，不排除可以穷困潦倒这四个字形容。

    余光又瞄到他左手携带的价值不菲的名表，心更酸了。

    彭莹莹：【你们能遇到，说不定陈江洲混的比你还惨。】

    看到这句话，李楠星情不自禁转头望向陈江洲，他貌似已经睡着了，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冲锋衣衣领微立，把自己的下巴包裹着。

    她这才发现，陈江洲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包裹，李楠星一眼就认出那是机包，专门用来放相机的，还是名贵相机。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帅，李楠星越看越觉得自己当年的眼光真的很好，至少在她这么多年的人生里，前男友还是拿的出手的。

    她沾沾自喜的想拿出手机拍下来给彭莹莹传过去。

    “咔嚓——”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她才想起忘记关声音了，手脚忙乱的去关声音，再抬头时，感觉一双漆黑的眉眼盯着她。

    亮光映射在他的眸子，视线看着李楠星的手机屏幕上，声音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哑哑的：“偷拍我？”

    两人的眼神不期而遇，李楠星最擅长的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她否认道：“没有啊。”

    陈江洲语气淡淡道：“你还是跟高中一样。”

    “什么？”

    “说谎不打草稿。”

    他突然凑近她，炽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旁，“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最喜欢干嘛吗？”

    李楠星摇头，陈江洲低头看道：“右手会不受控制的握成拳。”

    李楠星耳根微微泛红，内心诧异，这个小习惯陈江洲居然还记得，现在还戳穿了她。

    她又有些生气了。

    她条件反射般松开了自己的右手，不满的替自己辩解道：“我这是紧张的时候……就会握拳。”

    陈江洲：“那你紧张什么？”

    李楠星实话实说：：“谁让你突然醒了。”

    陈江洲：“想拍我就直说。”

    李楠星：“……”

    陈江洲：“我知道我长的还可以。”

    李楠星：“……”

    “你以前也没这么自恋啊？”李楠星有点无语。

    陈江洲没有否认，“人都是会变的。”

    八年，足够一个人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