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Know

    《绮梦秘史》完成后,乔琳又花了半个多月时间校对和整理格式。她只能在本职工作以外的闲暇时间抽空做这件事,因此拖了很久才修改完它。

    在休息了一天后,她开始根据她此前收集好的文学代理人名单,按照从A到Z的字母表顺序发送问询函。在这些邮件里,她对她的作品做了简洁、精准的介绍,还附上手稿的第一章以此吸引文学代理人的注意。

    这着实是个费时费力的工作,可乔琳知道这是多数想成为作家的新手都必须面对的挑战。她自己确实有捷径可走,她可以直接把手稿寄给她父亲的代理人,但那只会是她的最后选项,她不想带着她父亲的名字出版她的第一个故事。

    给文学代理人发完邮件后,她又开始给可能会感兴趣的出版社发邮件和打电话,询问他们是否接受作者的直接投稿。通常她得到的答复都是否定的,传统出版大社一般都只跟文学代理机构合作。这也是乔琳意料之中的事,如果她被拒绝,她就道别然后继续打下一个电话。

    她已经习惯被拒绝了。学术生活本身就是由拒绝组成的:

    起初,你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有益的问题。接下来,你会花费无数个日夜寻找它的来龙去脉和可能存在的答案,将它们整理为一个看上去自圆其说的论证文章,并期待它能最终被学术共同体认可。可大部分时候,你接下来所能等到的不是赞扬和表彰,而是质疑、批评和挑战。当你的答案足够经得起考验,同时你还足够幸运的时候,你可能会借此赢得一些名声。但这些名声不足以保障你在寻找下一个答案时不会面对拒绝,你得时刻为下一个拒绝做好准备。

    如果你总是这样生活,那么你要么抑郁得要命,要么就坚强得要命。显然,乔琳是后者。她曾经经历过前者的阶段,但她幸存下来了。

    在她安静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时不时在闲暇时会想起诺埃尔和大卫。

    前者正在威尔士的一个录音室闭关工作,只能偶尔给她打电话。这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忙到那种程度,而是因为她不得不给他一个打电话的时间表,他只能在某些固定的时间段给她打电话,她的一天里只有这些时间段是“安全的”。

    乔琳假装自己没听见他每次电话都要据此发表的抱怨。他像是只不停咆哮的猫,如果她不让他这么做,他可能会气得粉碎一切放在桌面上的东西。

    她知道她可以用他的婚姻状况提醒他,但她不想这么做,毕竟,她已经重新戴上了大卫的订婚戒指。

    戒指重新回到她手指上的一部分原因是大卫搬来同她合住了。他的博士学位论文答辩不久就要举行了,他自己反而闲了下来,他只要准备一些答辩时的问题就行了。在同一个研究问题上钻研了整整四年后,他相信自己能完美地应对任何刁钻的问题。现在他只想离开学校跟他的未婚妻住在一起。显然,这是个乔琳无法合理拒绝的请求。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乔琳从来都没把诺埃尔的求婚当真过。地球不是这么运转的,不是吗?他不能在已婚的情况下向她求婚,这完全不算数。

    但这不意味着她仍然要继续结婚的计划。她没有非要结婚的想法,她也不想把自己弄成《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中的角色。她只有一次人生,她不打算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思考她应该跟谁在一起,又是谁真的爱她这种事上。她已经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了,她的研究课题,她的小说,她的摄影和绘画,她的下一个研究课题,以及她的下一部小说。她太忙了。

    “可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大卫呢?”梅丽莎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乔琳握着公用电话的听筒,吸了口烟,又长吐了一口烟气。

    “乔,我知道你不想伤害大卫的感情,”梅丽莎又叹了口气,“可他总是会受伤害。如果你不嫁给他,他就会受伤害。我爱大卫,我们一起长大。我也爱你。所以我没法看着你就这么嫁给他,也没法看着他蒙在鼓里。”

    “我知道,”乔琳自嘲地摇了摇头,“那你为什么鼓励我跟诺埃尔在巴黎的时候在一起?”

    “因为你值得一点毛绒绒的小秘密!你不快乐,而我想要你快乐!乔……”梅丽莎停顿了一下,柔声说:“我们这种人,一出生命运就被注定了,我们理应是标准的好女儿,即使不是也没关系,至少我们得挑中正确的丈夫。我们可以在结婚前私下胡闹,但我们必须为我们的姓氏挑选一个合适的对象,他必须帮助我们找到合适的社会位置,让我们成为参议员夫人或者参议员。如果我们喜欢我们的结婚对象,这再好不过了!可实际上,那个未来跟我们同床共枕的男人不是同性恋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乔琳叹了口气,“梅尔……”

    “不,听我说,乔,你不需要在国会山找个工作,你没有任何政治理想和抱负,你跟大卫喜欢彼此,这似乎是你给你自己设定的理想生活。我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因为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做一样的事,大卫是上东区婚姻的完美选择,我们社交圈里的每个女孩都在嫉妒你。可问题是,你对此并不满足。这就是问题!你想要冒险,你想要挑战,大卫对你来说太平淡了。”

    “梅尔……”

    “我是对的,对吧?”

    乔琳叹了口气,“没错。”

    “再说了,大卫的家庭只需要一个能辅佐他的妻子,一个在家里照顾孩子的女人。我知道有不少人想要这样的生活,但我很确信你不是其中之一。你想要你自己的家庭,但不是以这种形式。顺便一提,我知道你从来都很讨厌大卫的父母!在这一点上我跟你有一样的感觉!”

    乔琳笑了起来,“我知道。”

    梅丽莎的笑声透过电波传了出来,“瞧?我了解你!”

    “是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但是,诺埃尔,他是个坏选择,你为什么投赞成票?”

    “因为你们两之间不会成功的。我太了解你了,你也许会爱他,但你不会选择他。这对你来说只会是一件夏天的风流韵事而已。”

    “在你看来,我那么势利吗?因为他不够时髦,不能加入我们传统的上东区生活吗?”

    “不,因为你太聪明了,你会知道即使他离开他的妻子,你也会怀疑他曾经出轨的历史。你不会带着这种包袱开始新生活。他只是你生活里的一页,而我不介意鼓励我的朋友偶尔在异国他乡享受一下她自己的小放纵,特别是跟她一直喜欢的摇滚明星在一起。这听起来就很有趣!”

    乔琳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梅尔,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会在国会山大获成功的。”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帮我的老板竞选成为州总检察长。我讨厌他,但他真的很擅长他的工作,这对我来说是很棒的政治资本。”

    “好吧,那我就放你去工作了!”

    “好的,乔,再见,我们之后再聊!”

    “再见!”

    挂掉电话时,乔琳也刚好抽完了她的烟。她把烟头扔进了路旁的垃圾箱。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看到了一个报刊亭。于是她走了过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休闲的玩意儿可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你想要什么东西吗,小姐?”

    “哦,”乔琳的目光流连在各类报刊上,“给我一本最新的《NME》。”

    但报刊亭的摊主给了她几本有点过期的《NME》,“抱歉,小姐,最新的已经卖光了!封面是罗比·威廉姆斯,女孩子们喜欢他!”

    乔琳点点头,有点尴尬地把Blur主唱戴蒙·亚邦充当封面的那本《NME》交还给了摊主,留下了另一本封面是吉他的《NME》。

    事实上那把吉他很像是诺埃尔著名的英国国旗图案吉他。封面上还写着当期标题《为什么英国音乐正在灰飞烟灭?》。

    多奇怪啊,当绿洲和Blur这样的乐队处在他们的巅峰期时,《NME》这样的英国音乐杂志疯狂地鼓吹所谓的“英伦摇滚”如何正在重新征服世界。但就像是大英帝国之类的幻觉一样,这种所谓的“酷不列颠”文化强国的形象也不过是一时的。现在媒体们又在反思为什么“英国音乐正在灰飞烟灭”了。

    乔琳盯着封面上那把几乎跟诺埃尔吉他一模一样的吉他,改了主意。“抱歉,”她把杂志递给了摊主,“还是给我来一份《金融时报》和《卫报》吧。你还有新的《Vogue》吗?”

    《Vouge UK》的这期封面是凯特·摩丝。如果八卦小报没搞错的话,她是诺埃尔和梅格的朋友。当然,乔琳无可避免地恶意揣测了一下,这种友谊是否建立在酒精、名气和其他她不想知道的东西上。

    这不像是她在嫉妒什么……她可以成为凯特·摩丝,如果她想的话。但也许外遇就是这样的,它会影响她的判断力,让她开始好奇、揣测他跟他妻子还有其他女人的关系,这无疑也降低了她的自尊心。

    但乔琳没让这种正在咕嘟咕嘟沸腾的酸水浸泡她的心,她只是平静地翻过了封面,然后开始研究新一季的时尚资讯。秋天就要来了,她可能需要更新一下她的衣柜。

    看着看着,她突然把杂志合上了,丢到了办公室的书桌上。她走了出去,找了一个空闲的公用电话。她犹豫了一会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伴随着电话接通的滴滴声,她的心也正在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好,阿普尔比家。”

    大卫温柔的声音传了出来。他有一种标准的美国口音,吐字清晰,说话节奏极有魅力,就像是随时背出T. S. 艾略特的作品,又像是随时都准备好了发表演讲。任何人都能从他表达的方式里听出他那精英式的教育背景。

    他绝对不像是另一个男人,不像那个男人会有的曼彻斯特口音和偶尔会含糊不清的吐字,不像那个男人会随意地爆粗口以至于让粗口都快变成了一种语言艺术,更别提那个男人口中偶尔突然出现的让乔琳困惑的地方俚语了。

    但是……

    “大卫,是我。”乔琳闭上了眼。

    “嗨,乔!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乔琳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了电话线,她几乎是在听到他的声音的第一时间改了主意。她放弃了原本的想法,转而轻声说:“呃,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你还好吗,亲爱的?”

    “我很好,我可能只是有点累,”乔琳开始随口说些别的事分散大卫的注意力,“你记得图书馆的詹娜吗?她今天请假回家了,新来的员工不知道惠康基金会捐赠的那批胶片放在哪里。我们花了两个小时在密集库里寻找。他差点在关档案书架的时候夹到我!”

    “天呐!你得小心!你确定那批胶片只有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有吗?惠康图书馆呢?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帮你一起找。”

    “没关系,我找到了,”乔琳闭眼靠在了电话亭上,“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对了,你收到你的学位委员会的通知了吗?”

    “哦,我猜还得有一两周。你知道的,按照惯例,学位委员会办公室会在六周内联系我准备答辩,而且他们必须提前两周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好的,你肯定能顺利完成的!”

    “谢谢你,亲爱的!你今晚想出去吃饭吗?我可以打电话给我们常去的那家餐厅订个位置。”

    乔琳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听起来不错。”

    “那就这么说定了!亲爱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得走了。”乔琳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自己的话里到底有多少是谎言。

    “去吧,晚上见!”

    “晚上见。”

    挂掉电话后,乔琳安静地发了会儿呆,随即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你好,我想跟诺埃尔·盖勒格说话。你能把电话递给他吗?”

    “抱歉,小姐,你是?”

    “莱拉·西摩。”

    乔琳痛恨这个化名,尽管西摩这个姓氏来自她家门口的西摩巷,但它更容易让她想起爱德华六世的母亲、死于难产的亨利八世王后简·西摩,她也曾是亨利八世的情妇。这个化名就像是一个乔琳刻意使用的笑话,她故意用它刺痛她自己。

    她耐心等待着,直到电话另一头重新被人接起。

    “乔……”

    “听着,”她直接打断了他,“你方便说话吗?”

    “方便,这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怎么了,乔?你从来不给我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想见你!”

    “乔,我在威尔士……”

    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该死地想见你!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诺埃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今晚不行,抱歉,甜心,我从这里到伦敦坐火车都需要4个小时,开车需要7个小时。明天可以吗?明天我就会去见你。”

    乔琳闭了下眼,“我很抱歉,我刚刚失去控制了。不,你待在威尔士继续你的工作吧,我只是……别在意。”

    “到底出什么事了?乔,跟我谈谈,我会担心的。”

    他听起来是那么真挚,几乎让她把所有担忧都丢到了脑后。

    “诺埃尔,”她叹息着说,“我只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darling,”他压低了声音,“我爱你,你知道的。”

    乔琳闭上了眼睛,“我也爱你。”

新书推荐: 明明武力超高,偏要装柔弱 宛若北边月 [一人之下]我喜我生 青山杳杳 穿书的我辞职不干了 天道的游戏 重生后富甲一方[四零] 十七驿 芬梨道上 解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