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琳非常清楚她父亲的生活习惯，他不会想在晚餐中间进行任何严肃的谈话，因此她只是挑选了一些生活里的趣事讲了讲。

    “梅丽莎想要养一只狗，我告诉她，你甚至都没法让你自己按时吃饭，你想要那条狗饿死吗？”

    “那个女孩，”约瑟夫笑了起来，“她总是让你闯入麻烦，谁能想到她现在居然在华盛顿为其他人解决麻烦呢？”

    “她天生就是个解决麻烦的高手，”乔琳笑着抿了口红酒，“那时候我们只是孩子，而且她也是在解决我的麻烦。”

    “你确实有你妈妈的血，”约瑟夫望着乔琳的眼睛出神，“她是个冒险者。她一直都比我更有勇气。”

    乔琳低下头，“是的，我喜欢这一点。”

    约瑟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同样转移了话题：“大卫怎么样？”

    “他就要接受最后的答辩考验了。等他拿到学位后，他会飞回来，接受那个哈佛的教职。”

    “所以你们将来要去波士顿生活了吗？”

    乔琳沉默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地回答：“我猜波士顿还不错。”

    “我从没喜欢过波士顿，”约瑟夫挑了下眉，“但如果你喜欢……大卫是个不错的小伙，有点过于墨守成规，但是他对你很好。再说了，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读完JD和历史学联合学位后选择继续研究历史而不是做律师的人，那很有趣。”

    乔琳安静地切着盘子上的肉，没有对他的评价做出任何回应。

    约瑟夫不太在意地继续问道：“乔，你打算在婚后更改你的姓氏吗？”

    乔琳抬眼看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约瑟夫喝了一口威士忌，“改掉它。别再叫阿普尔比了。我不觉得帕尔弗里是个更好的名字，但显然很多人不会认同我的看法，所谓的波士顿婆罗门！但不管怎么说，你不需要继承阿普尔比这个名字。”

    乔琳翻了个白眼，“你不需要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我不再是个婴儿了，你不能决定我叫什么、不叫什么。我的姓氏已经属于我了。”

    “只是个建议，”约瑟夫轻瞥了她一眼，“不是个命令。”

    乔琳轻哼了一声，“听起来不像是建议。而且你也不再能命令我了。”

    “说的也是，自从你14岁以后我似乎就失去命令你的权力了，”约瑟夫轻笑了一声，“不过别忘了，你所有的账单到底签的是谁的名字。”

    乔琳又翻了个白眼，随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假笑，“谢谢你，爸爸。”

    约瑟夫朝着她举了下杯，“不用客气，女儿。”

    晚餐结束后，乔琳和约瑟夫坐在起居室里才开始谈论她回纽约要办的那件正事。

    “所以你跟宾基·厄本签约了，”约瑟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知道你是我女儿吗？”

    乔琳摇摇头，“她没问这个问题，所以我假设她不知道。”

    “我猜你们签的是常规条款了？”

    “10%国内代理佣金，20%国际代理佣金，包括电影版权等附加版权在内。”

    “我相信宾基的眼光，她是出版界最好的代理人之一，不可能随便跟人签约，”约瑟夫鼓励式地拍了拍乔琳的肩膀，“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很愿意看看你的书稿。”

    乔琳转身从提包中拿出了她的书稿，“当然，爸爸，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副本。”

    约瑟夫把书稿放在了手边的咖啡桌上，看着她叹了口气，“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你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现在你也开始追求你自己的事业了。但是，孩子，我必须警告你，全职作家这份职业对你的财务状况可能不会太友好。我出版第一本书时从出版商那里拿到的预付款甚至付不起这栋房子的房产税。不过幸运的是，那本书不仅反响很好，甚至还成了畅销书，小额预付款换来的大额版税率确实让我大赚了一笔。”

    “我知道，爸爸，我是你的女儿，”乔琳微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大额预付款不一定是好事，我也知道很多文学类的小说一推入市场就石沉大海，一点风浪都没惊起，但我想尝试一下。而且我还有我自己的工作，攻读博士学位更像是工作而不只是待在学校读书。”

    “我猜也是。而且你就要结婚了，你的丈夫会在经济上支持你，我不担心这一点。我很满意我们跟帕尔弗里家签订的婚前协议，他们必须给你提供额外的津贴，这对你安心写作有好处。”

    “爸爸，你说话的方式就好像我是个全职妻子，”乔琳翻了个白眼，“我不是，也永远不会做个全职妻子。更何况纽约和马萨诸塞州都是分别财产制，我即使和大卫结婚，婚后我们的各自收入也仍然属于我们自己，除非财产同时放在我们名下。”

    “但在经济上照顾你是你丈夫的责任，不然你为什么要跟他结婚？别用你妈妈和我做例子，那是60、70年代！而且大卫和你看起来完全不准备离开你们两已经习惯的这种生活，我无法想象你或者大卫在便宜餐厅吃饭的样子，那一定会非常好笑！”约瑟夫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说了个好玩的笑话。

    乔琳没笑，反而叹了口气，“关于这个……爸爸，我要取消婚礼。”

    约瑟夫把手里的酒杯放到了咖啡桌上，“什么？”

    “爸爸，”乔琳抬眼看他，“我爱上其他人了，我没法跟大卫结婚。”

    约瑟夫认真端详了一下她的表情，也叹了口气，“那就取消婚礼吧。”

    乔琳有点惊讶于他的平静，“爸爸？”

    “你自己选择了大卫，然后你告诉我你不想跟他结婚，这是你的人生，乔，我不怪你。”约瑟夫握住了女儿的手，“你瞧，在你妈妈之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我曾经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结婚，生孩子，老死，就这样了。但是我遇到了你妈妈，她激起了我身上的全部激情……有的时候，命运就是会跟我们开玩笑。我很抱歉，孩子，我很抱歉我没法给你更多帮助，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搞明白它。”

    乔琳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掩饰自己想要哭泣的样子，“爸爸，谢谢你。”

    约瑟夫有点尴尬地掏出了手绢递给她，“别谢我，孩子，大卫知道了吗？”

    乔琳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不，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别再迂回了，乔，真相会很伤人，但说到底，我们仍然需要真相，特别是来自我们爱的人的真相。你以为你不告诉他是在为他好，”约瑟夫摇摇头，“实际上是你的自私在作祟，你想要扮演好人，但对他来说，你已经不是了，乔，你在剥夺他开始新生活的机会。”

    乔琳不满地皱了皱鼻尖，撅起嘴看向约瑟夫，“爸爸，我是你的女儿，你就不能说点温柔的话来安慰我吗？”

    “正因为你是我女儿，蜜糖，我知道你有多坚强的，”约瑟夫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提醒罢了。”

    乔琳安静地点了点头。

    “所以，”约瑟夫轻咳了一下，“另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等一下，是‘他’不是‘她’吧？不过我倒是不介意这个变化。”

    乔琳轻笑了一下，“是他。他是一个音乐家，比我年长6岁。他不如大卫漂亮，但他很可爱，而且风趣。爸爸，他真的让我很快乐。”

    “所以这家伙的问题是什么？”

    “爸爸？”

    “你不会用这种语气谈论一个没有问题的男人，他一定有个很大的问题让你这么犹豫。”

    乔琳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爸爸，他已经结婚了。”

    约瑟夫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乔……”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错的！”

    “我想批判你，乔，我真的很想，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聪明美丽的女儿会跟一个年长的已婚男人有染，放弃她卓越的未婚夫，危害她自己的未来！”

    “爸爸……”

    “不，我的建议是你搬回纽约，再也别见他了！”

    “爸爸！”乔琳这次是真的哭了。

    约瑟夫不为所动。他恼怒地盯着她的眼睛质问：“如果你妈妈还活着，她会说什么？”

    乔琳红着眼圈看向他，“我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因为我根本不记得她了！我那时候太小了！”

    约瑟夫瞬间像是被人扎破的气球泄气了，他瘫倒在沙发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乔琳起身跪坐在他腿边，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很抱歉，爸爸，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约瑟夫反握住她的手，“你是个成年人了，乔，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到底把自己卷到什么事情里去了？”

    乔琳点点头，“我知道，爸爸，我知道这是一团糟，可我无能为力。”

    约瑟夫叹了口气，“他会为了你离婚吗？”

    “尽管他确实这么说，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为了他自己离婚。”

    约瑟夫沉默了一会儿后摸了摸乔琳的头，“乔，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爱你，你知道吗？”

    乔琳抬头看向他，点了点头。

    “所以，乔，我要停止对你的经济支持了。从今天开始，你得为你自己负责了。”

    乔琳抽噎着点了下头。

    “别哭，”约瑟夫头疼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爷爷给你留的信托津贴仍然会到账，我只是不再额外支付你的账单了，你不会挨饿的。你名下还有纽约和伦敦的房子，所以你还会有地方住。当你搬回曼哈顿的时候，你还可以住在这里。但你必须开始精打细算了，下一次你在任何商店刷卡时，你都不能再打电话给我，要求我让你使用我的名字了。”

    “爸爸……”乔琳哭得更凶了。

    “天呐，”约瑟夫头疼得更厉害了，“好吧，好吧，我把佛蒙特州的那个农场给你，怎么样？你曾经很喜欢在那儿度过夏天，而且那个农场每年能有10万美元的收入，至少够你买衣服了。”

    乔琳哭不下去了，她抬头看向父亲摇摇头，“爸爸，我不是为了那个！你在把我赶出家门！”

    “不，我不是在把你赶出家门，蜜糖，我只是，你得长大了，好吗？这不是青春期的小游戏了，你得意识到你正在搅和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负起责任！”

    约瑟夫握住了女儿的手，柔声问：“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蜜糖？”

    乔琳泪眼婆娑地抬头望向父亲，委屈地抿着嘴，点了点头。

    “你自由了，”约瑟夫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你不需要继续承担阿普尔比的重担了，高兴点，好吗？”

    乔琳又点了下头，随后把头靠在了父亲的腿上，低声说：“爸爸，谢谢你。”

    “不客气，甜心，”约瑟夫笑了一下，“你还欠我婚礼的账单钱呢！差不多20万块吧，大部分都花在珠宝和你的婚纱上了！”

    乔琳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爸爸，你是认真的吗？”

    “我只是在开玩笑，”约瑟夫朝她眨了下眼，“把它当成是你的圣诞礼物吧！我知道圣诞还有好久，但我希望我的圣诞礼物是我女儿能够带一个单身汉回家，而不是其他人的丈夫。”

    乔琳翻了个白眼，“爸爸！”

    “我很爱你，蜜糖，”约瑟夫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管怎么样，我都很爱你。”

    “我知道，爸爸，我也爱你。”乔琳站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她知道他是在试图教会她一点东西，他不再是她人生的安全网了，她现在得自立了。

    而且她还得跟爸爸的私人游艇、私人飞机和曼哈顿奢侈餐厅的固定位置说再见了。

    “照顾好你自己，爸爸。”

    “你也是，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