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彻达馅饼

    高法依格有许多不为常人道的才能,比如,她是一个出色的铁匠,她也可以是一个出色的花匠,只要她想。

    花儿草儿,哪怕前一刻就要死去,只要她一料理,也能在下一刻焕发生机。但是要她具体说说做了些什么呢?

    她看着眼前那个男人,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什么也没做。

    他看起来非常健康,一反前几天的虚弱样,身形高大,走近了——原来比她还要高,不是什么花儿草儿,倒像一棵小树。他的眼睛是湛蓝色的,沉静而忧郁,像是秋天的湖泊。

    或许她也可以当一个医生。高法依格突兀地想到,其实看上去只是在望着他发呆。

    她背朝着壁炉站着,半身被身后的火焰烤的暖洋洋的,火热顺着背脊,慢慢爬到脸上,火焰的暖色,照的她头顶的黑发一圈光晕,手里还端着餐盘,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晚餐吃什么?”他直走到她面前,对她的餐盘很感兴趣似的,说的第二句话,声音依旧醇厚如美酒一般,“对不起,我有点饿了。”

    高法依格默不作声,把餐盘递给他。她一点都不饿。

    过去几天,她天天在他身边就餐,这一次,就让给他吧。高法依格善解人意地想。

    摇椅旁边有一个小桌子,还有椅子,他在桌边用餐,她就势坐到他霸占了好几日的摇椅上。

    她欲盖弥彰地让摇椅摇了起来,故作轻松惬意,其实心里也摇摇晃晃的。

    他吃饭甚是斯文,脸上是专注的神情。他似乎左手动不了,幸好今日的晚餐只是一个馅饼,他用右手抓着吃刚刚好。

    他的动作无损他的优雅,高法依格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在纸板上写写画画。

    房间里寂然无声,一时只有壁炉里木柴哔碌的声音。

    高法依格发现自己在写什么:是脸的缘故。好像无意中在自问自答一样,她面如沉水,擦去,改写:我叫高法依格,你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吃完饼,用餐巾擦手了。看到这个问题,一愣,冲她伸出手去。

    她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是朝她要纸板来的。

    他好像真的以为她是哑巴!

    她更觉得新鲜,果真把纸板递过去,且看看他要写些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什么饼?

    搞什么!又无视她!

    她抓回纸板,面上似有不忿,又感觉还能容忍他一次,在上面写:彻达馅饼。

    他又接过纸板,似乎是想了想,没有写新的字,只是涂改了下。

    他低声说:“这是我的名字。”

    高法依格先是不明所以,然后看见纸板上,“馅饼”两个字被划去了,只剩下“彻达”,他在下面又划了线。

    ……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他一定是在耍她对吧!

    他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因为都写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我的名字。”彻达坦坦荡荡说,“那个馅饼,我真的很喜欢。谢谢。”

    “……”

    嘛,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高法依格这样替他开脱,一边又想,假如她刚才给他吃的是猪肉大葱馅的呢?

    他有时说话,有时在纸上写字。

    他写: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

    ——这种肉麻的话。

    转头又用肉麻的目光看着她:“我或许能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你想说话吗?”

    高法依格麻木地看着他。

    他看来真的是海姆达尔。“彻达”什么的,估计这次是长心眼了,终于懂得要伪装下?

    ——神族大概永远都想不到,他们偶然造访人间的每一个细节,和由此反映出来的习性已经被人类口口相传,一代一代记录了下来。

    就好像,你观察猪的同时,猪也在观察你……自从高法依格有养猪的联想之后啊,回不去了……

    实现愿望什么的……实在有够老土。

    得亏她还以为之前的传言不实!谁叫,谁叫他长成那个样子!

    彻达眼中,这个不会说话的人类女子低下头去,似乎有点羞怯。

    ——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不屑的目光。而那时他初出茅庐,更对高法依格不甚了解,又怎么能想到呢。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彻达歉然道,“除了这个,我应当再许你一个愿望才是。”

    说完,他的右手在半空打了个响指。

    应当有什么神奇的事情应当发生的。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毕竟他施法的对象不是一个真正的哑巴。

    高法依格莫名看着他,最后眷顾的两眼落在那张脸上。

    可惜啊……下头了。

    彻达眼见,那个人间的哑女投来让他手足无措的目光,然后转身旋开石头房子的大门,出去了。

    彻达没有追出去。

    他反而有点伤心。

    要怎么让她理解呢?刚刚她无意之中给了他一个名字,这件事?

    关于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是从海里来的。

    他的父亲是神王奥丁,他的母亲是一体九魂的海神雅恩莎撒,但他并不是海姆达尔。

    据说海姆达尔是他的弟弟,因为雅恩莎撒说,他是哥哥。

    他一直没有名字,有时,雅恩莎撒会用海姆达尔的小名,海德,当作他的名字。只因从某天开始,海姆达尔不喜欢那个小时候的称呼了,母亲却舍不得。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弟弟的小名,他不是哥哥吗?

    但是好了,从今天起,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海姆达尔,寓意天上海里,凝聚的全部祝福。

    彻达——一种美味的饼。

    他低头笑了,笑容里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他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房子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那个人类女子,高法依格,重新出现在门口。

    她觉得很晦气,关于自己去而复返这件事。

    手里举着纸板给他看:两个愿望?很急切地指着自己——不能反悔!!

    彻达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冲她点点头,当是允诺。

    她回到房子里,随之带来了几只森林里游荡的夜萤,虽然只是绕着她周围飞舞的一点微光,整个屋子却像是都亮堂了起来。

    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轻松惬意让彻达新奇不已。虽然不过是个哑女,她好像自信自己拥有整个世界,一个彻达尚不了解的世界。

    ——你是不是要去,萨尔乌斯?

    彻达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我带你去!

    高法依格不由分说,又兴致颇高地指着自己,自荐好像献宝一样。

    彻达没有拒绝。

    他看上去还是挺好说话的嘛!高法依格心想。

    她的目光总是没办法地朝阁楼飘去,她想回家了……但是不行,今晚她得守着这个彻达,在石头房子里睡上一觉。

    她当时决定从门出去,而不是直接回阁楼,就是为了避免暴露这个神秘的捷径。这其中的秘密实在太多,给她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为什么一个阁楼能同时连通两个相隔很远的地方——更何况她还在修闭口禅呢!

    说起闭口禅……就是她中途决定回来的原因了,要是有主神的两个愿望,她何必辛辛苦苦憋屈自己那么久?理智战胜了尊严,她所以灰溜溜地回到彻达身边。

    她脑子里的古怪念头层出不穷。有没有可能,主神的人间历练,已经开始了?而她,就是他的考验对象……听过那么多传说,她觉得这些大神对仪式感都极为看重,如果她就那么虚无地走了,会不会让他下不来台,反而惹怒他?

    她转念又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海姆达尔,啊不,彻达,好像也没有传说中那样骄傲不近人情,见她回来,也没有说什么,情绪很稳定的样子……

    小哑女呆呆的,走到房间里唯一的床榻边,有些发愣,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彻达感觉自己懂了,她是不是要在这里睡觉?

    他对于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记忆模糊,还以为这里就是小哑女的家,而他鸠占鹊巢。

    歉然地看了高法依格一眼,这次换了彻达旋开石门,走了出去。

    “?”

    高法依格大惑不解,前一刻还觉得这人通情达理,这是怎么了?她已经激怒他了吗?

    ……

    这天晚上,高法依格左思右想,还是留在了屋子里,暂时撤掉了阁楼与下层的楼梯,和衣在房间里的单人床上睡了一晚。

    她搞不清楚彻达是怎么想的,也就索性不去想了,以不变应万变。第二天清早,她走出屋外,又见到了彻达,也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回来了,还是一直没走呢。

    她这是第一次在阳光下见着他,初夏早上,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她把手掌举在额头上挡光,装作不经意,目光悄悄瞟着他脸上。

    他果然懂得伪装,黑发黑瞳,取代了之前的耀眼外貌,一派沉静内敛。他一身短打粗布衣裳,装扮成一个山里的猎户,一旁的道具还有一捆干柴。

    他似乎没察觉她的目光,正低着头,把手中的浆果放到地上,喂一只倒霉的乌鸦吃。

    乌鸦凭借鸟类的敏感,感觉到面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男人的厉害,屈辱地不得不吃。

    浆果酸的要命,这几乎就是虐待!

    彻达把手里最后的几颗喂完,张开手冲乌鸦展示:“没有了哦。”

    谢天谢地,终于……

    “下次遇到你,再给你吃。”彻达估计以为它还十分喜欢。

    谢谢……真的不用……

    浆果的酸气在可怜乌鸦的胃里发酵,它觉得自己快要中毒了,显得十分萎靡,彻达却只当它是因为吃完浆果的沮丧。

    最后还是高法依格起了恻隐之心,过去给乌鸦捡起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它的背脊。

    如果她想,她也可以成为兽医。

    总之是一些神秘的能量,让乌鸦觉得自己好些了,一口气顺了过来,翅膀微微颤抖,高法依格再拍一下,它身上积蓄了刚够逃出生天的力量,被高法依格向高处一托,借势振翅飞走了。

    彻达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一直看着乌鸦飞上高空,又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

    他自始至终没有对乌鸦爱吃浆果这件事情产生过怀疑,得到的感悟是,再爱吃的东西,也要有所节制啊……高法依格则懒得揭穿真相,就让他沉浸在和谐田园生活的幻想里好了!

    彻达又转过来冲她道:“照昨天说的,咱们今天去萨尔乌斯。要是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高法依格当然没有异议,她急着回家,怕蒙德兹着急,再说了,她今天还有正事呢。

    这样想着,她路过彻达,朝前走去,准备带路。

    却被彻达拉住了手腕。

    疑惑地看着他,彻达温和道:“别忘了东西。”

    说着,指着地上的那捆体量不小的干柴。“这是还给你的柴火。这几天谢谢你了。”

    “……”

    苦于纸板一时拿不出来,不然高法依格一定要在上面打个大大的问号。这干柴……原来是给她驮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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