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化敌为友

    等人真的走了,高法依格回到房里,依然一脸懵然。

    他走前说什么?嫌她吵?她没听错吧?

    将好奇前来询问的蒙德兹关在厨房门外,高法依格面无表情,挥舞魔杖,指挥油污的碗碟自动跳进热水里洗澡,机械地做着家务,满脑子都还是彻达临走前的话。

    ——“我还是回去好了。”

    ——“你还是一样的吵。”

    什么意思?原来不是她日行一善把他从壁炉旁边救醒的?她好心把他带回家来,也不算数?反而还要感激是他选中了她——因为以为她是个哑巴?

    他走前其他什么都没有表示,但就凭他说那话时表里不一的模样,谁知是不是已经暗中为她和蒙德兹的未来埋伏了噩运?

    越想越气,刚洗干净的一个盘子从整齐的队列中跳下碗橱,突兀地自/杀了。

    陶瓷清脆碎裂的声音拨动了她脑中有关理智的那根弦,不行!她一定还要找他问个清楚!

    *

    彻达在夜色中又回到森林中的石头房子,耳边终于得了一时清净。

    虽然来自阿斯加德的声音——星星转体,金羊毛生长,碧芙斯特桥下深渊,尼德霍格的沉酣,仍然一刻不停地搅扰他的灵魂,谁叫那是身为神界的守卫,海姆达尔的职责。但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听到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走进黑暗中伫立的石头房子——曾经是海姆达尔下界时的秘密神邸,因为疑似主人的到来,短短时间内,已从破败变得宜居起来,屋里灯光长明,他几乎以为里面有人在等他。

    并没有。

    他再一次坐到那张躺椅上,前不久,他在上面躺了一天,慢慢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现在,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感觉到冷,但他还是下意识,右手冲壁炉一指,燃烧殆尽的木炭之上,重新燃起火焰。

    他爱看火,那种跳跃无定的样子,仿佛有艳丽的生命在此栖身,伸手触碰,会被烧灼,反而叫他确信,他此时不是独自一人待在深海之中。

    ——“海德还是不肯出来。”耳边传来雅恩莎撒的声音,他一时疑惑,海德……不是他吗?

    可母亲脸上宠溺又无奈的表情,明显不是对他的。

    几天之前,海姆达尔的灵魂从阿斯加德回来,从此沉入蚌壳,哪怕雅恩莎撒也闭而不见。

    “真是任性,”雅恩莎撒说,“我早跟他说过,那么轻率,迟早要闯祸!现在知道了吧!”

    他不答,他也知道,其实不需要他的任何回答。

    似乎是,海姆达尔奉命管理中土世界,最近被奥丁发现,人间秩序在其手下一塌糊涂,要求他整改,海姆达尔一时不快,赌气回了母亲这里。

    “你父亲也是,就那么一点小事,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吗?”雅恩莎撒又换了一个语气,忧心忡忡,这次明显是对着他说,也像对着自己的其中一个灵魂诉说,仿佛自言自语。

    “本来守桥的任务已经很重了啊!天天监听九大世界的异常声响,连眼睛都不曾合过!不念功劳念苦劳,怎么这么苛责你弟弟?”

    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父亲”,“你弟弟”,当“海德”也不能成为他的专属之时,他通过这些话语的碎屑分辨雅恩莎撒的哪些话是真正对他所说,再给予回应。

    他是海姆达尔的哥哥,海姆达尔的影子,雅恩莎撒的第十个灵魂——他这样定义自己。

    “唉,这样也不是个事儿……”雅恩莎撒苦恼,随之激荡出千层海浪,从她蓝色的裙摆下荡开,像烟雾一样,升上海面,“只能你出去帮他看看,应付一下。我再劝劝他,臭小子!”

    他轻轻一眨眼,又嗯一声。

    这不是海姆达尔第一次发脾气,也不是他第一次替他“出去”,雅恩莎撒看着他乖巧的样子,难得伸手摸摸他的头。

    母亲的手是凉凉的,像夏天阳光下晒得很好的第一层海浪,碰到他的前额。

    “乖孩子。”母亲轻声喟叹。

    他也微张了口,叹息,却没有出声,深海之中,这样的动静实在叫人难以察觉。

    他想告诉母亲,比起“乖孩子”,他更想当那个“臭小子”,可以吗?

    “这是最后一次。等你回来,我给你物色了新的身体。”雅恩莎撒说,随着海浪走近他。

    他还有能有什么别的奢求呢?他得到了母亲一个凉凉的拥抱。

    “彻达!果然……你这个……说清楚……啊!”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好像刚刚探出海面,海浪在身体周围浮沉,一时在水下,一时越过水面,周围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

    伴随着一声惨叫,高法依格从阁楼跌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呢!又出了这样的洋相……

    趴在地上,浑身都痛,一时动弹不得,就见着躺椅上的男人恰在此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丑态。

    死了算了……

    她忘记了,昨晚是她亲自把阁楼到石头房子的楼梯撤掉的,甚至怨不了别人……

    她非要!

    呲牙咧嘴地站起来,她指着躺椅上的男人控诉:“你为什么不接着我!”

    彻达垂眼不答。

    她穿着一身褐色的家常衣裙,脸上绯红一片,脾气又是那样火爆,就像是一团活火一样。

    他无法掌控她,但又发自内心,对她感到好奇。

    可惜啊,就是太吵了……嗯,像个爆竹。

    他不说话,看起来一副柔顺的样子,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

    “今后都要接着我,知道吗?”她理不直气也壮。

    他在一片火光之中抬眸,淡淡看向她:“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

    一道金光闪过,高法依格来不及阻止,对面已经悠悠开口:“好了。”

    “……你没打响指!”她指出破绽,休想唬弄她!

    他确实是在一本正经地逗她:“不是所有施法都需要响指。”

    高法依格一愣,又指着他得意道:“或许是那样,但我还是不信你,因为……你是个文盲呀!”

    “……”

    别误会,她可不是人身攻击,而是有理有据。对着彻达仍然沉静的脸,她一字一句轻柔道:“刚才我看到了,你在看卢恩符文的初级语法书。”

    她发誓要好好欣赏他脸上那沉着面具崩坏的一刻。

    可是她又失策了。

    “嗯,我是在学,”彻达体面又大方地承认了,“不过我刚刚确实实现了你的愿望,我用的魂术,效果也是一样的,你放心好了。”

    高法依格脸上笑容凝固,有点动摇了。

    彻达接下来的问题则是反将一军,“卢恩符文……你又怎么会知道呢?”

    “……”

    高法依格看着彻达张目结舌,她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村里有一条狗,别误会……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单纯想到了。

    她那时候还小,那条狗却很是强大,堪称村中的狗王,她偏爱逗引它,跟狗打完架,鼻青脸肿地回家。

    阿莱丽娜看见她回来,那副衰样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心知肚明。不由得叹息:“明知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和它打呢?”

    她后来和狗王化敌为友。她送它去了更广阔的森林里,连森林里的狼都要听它的话。

    后来她又听人说,原来那本来就是一条狼来着。

    再更多年前,阿莱丽娜刚行游到萨尔乌斯之时,伪装成一个会算命的神秘女人,她指着还小的高法依格宣告:“你要是死了……死因一定是,得意忘形!”

    幼年体高法依格摇头晃脑:“我才不会死!”仿佛已是对那预言最好的注脚。

    此时此刻,面对彻达的提问,高法依格除了想不出要怎么回答,脑海中骤然闪过这许多。

    似乎别无他法……为了缓解尴尬,她绝望地干笑起来:“呵呵……”

    好在彻达移开了目光,算是放了她一马,转移了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话说出口,他又想,根本不用问,她很显然是为了那两个愿望来的……

    ——不,高法依格是为了找他麻烦来的……当然,现在可不敢说了。

    他惩罚性质地实现了其中一个玩笑的愿望,不过既然还有一个……他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人,只要她说,他就会履行承诺。

    “说吧,你剩下那个愿望是什么?”

    “……再给我三个愿望!”

    “……”

    他是宽容大度,可谁叫对方太过得寸进尺!

    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看着她,有点探究的。

    他仍然对她充满好奇。

    高法依格心中忐忑,不管她来时抱着什么目的,现在只有一个——她要再试一次和狗王化敌为友!

    “呵呵,开玩笑的,我哪有那么贪心……”她为自己找补,慢慢靠近他。

    第一步,让对方熟悉自己的气味!

    ——很好,他没有躲避!

    第二步,直视对方的眼睛,让他相信我方没有恶意!

    ——他的瞳孔黑的像她习字时的蓝墨水……

    第三步,创造肢体接触。

    高法依格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碰上他放在膝头的右手——她只敢做到这里了。

    她的脸被炉火熏得发烫,自己反而紧张得像小动物一样,急促喘息起来。

    “我知道,你是海姆达尔……也知道你来萨尔乌斯做什么……我能帮你!”

    海姆达尔……他并不是。

    她的手掌是暖暖的,软软的,却让他想到,临走前母亲给他那一个凉凉的拥抱。

    同样,他没能狠心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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