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诞节这一天,清晨的太阳如约而至,人们欢呼雀跃,暂时忘记了三日永夜的阴影,仿佛重拾起对神族的信仰,一场规模巨大的一年一度的庆典正在人间上演。
中土世界的某处,神祗们也悄然驾临。
托尔眯着眼睛,抬头正好看见伊蕾娜驾着太阳马车在巨大森林上空呼啸而过,神马桑古雷斯身后的光焰逼人,凌驾万千,有别于在神界的谨小慎微,毒辣的光芒将他的眼睛也刺痛了。
他们身处一片密林之中,周围的树木极其高大,像是撑起神殿斗拱的梁柱……虽然头顶只有天穹默然。
“这是哪儿?”
率先开口的是希芙,青春女神一脸不耐烦,用手掌撑在头顶,挡住阳光。
托尔的身边就是一座界碑,他辨认了一会上面的通用文字:“这里叫……萨尔乌斯?”
希芙难得的没有接话,于是托尔那疑问的尾音无以为继,一句话掉到地上。
——自从永夜庆典之后,她还在生托尔的气。她这次要让托尔知道,她可不是好惹的!
如果不是奥丁和她母亲的要求,她才不要和托尔一起下界呢!
“就是这里吗?”她硬邦邦的,没有称谓,也不知在问谁,站在齐膝的灌木丛里,周围四望去……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不是说中土世界的奥诞节是最热闹的吗?她本次下界唯一的念想……
表面上,她不忘公事,清了清嗓子,仿佛奥丁就在身边监督一般,道:“芙蕾雅就是在这里?”
听说了芙蕾雅已经重新现世,在米德伽特游荡,他们此行是来说服她回神界的,同为华纳海姆女神的她,呃,起到一个怀柔的作用。她必将认真完成奥丁赋予的使命!
托尔——很有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希芙在和他闹别扭的情况——接上她的话头回答。
“你忘了,”托尔道,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奥丁临走时留下的信息,“芙蕾雅在的地方叫布莱登。”
“……”
希芙很生气,托尔的话让她下不来台,显得很不专业!她偏头不去看他,满脸烦闷,跺了跺脚,冲在场的第三人提起声量:“海德,你知道怎么走吗?”
海姆达尔,你倒是说句话啊!
海姆达尔默然站在一旁,他的表情很奇怪……说不上奇怪在哪里,因为也可以说是没有表情,他的目光扫过四周,不知道在想什么。
希芙心想,该不会是她突然叫他海德,所以生气了吧?
这也是她和托尔赌气的副作用,她单方面与海姆达尔的关系突飞猛进。自从上一次和他对话……她以为他们变得亲近了些,不能怪她自作多情吧!
她在芦笛的恳切请求下又去了一次西敏约格。
芦笛表现得异常恭敬,活像,活像她是西敏约格未来的女主人……她很尴尬。
“你病好点了吗?”剩下两个人时,她只有如此问,打破沉默。
“好些了。”海姆达尔回答,自从上次猛烈病发之后,再醒过来,头疼的症状缓解了不少。
虽然,他总显得有些忧郁,和得病前判若两人,沉静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人心。希芙跟他说话,不如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总有点忐忑不安……是大病初愈的人都如此吗?
“这样啊。”她贫瘠地回答,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肯定什么。
“……还能和我们一起去米德伽特吗?”她绞尽脑汁,想到这个话题。
……在病人面前提起这个,她好像和托尔也没有什么两样。海姆达尔要是去不了,会不会伤心呀?
完了,她就不应该承芦笛的情过来一趟……
海姆达尔一时怔忡,希芙后悔不已。
“你知道,奥丁说芙蕾雅现在在人间,我们去带她回来,很简单,也没什么……”
“你也要去?”海姆达尔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又想到了什么,自顾自点点头,“是了,奥丁有意让托尔和芙蕾雅结合,你当然要去看着。”
“……”
希芙的后悔达到顶峰,她果然不该来的……
“才不是!”她大声否定,将早些时候和伊登的一番分析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奥丁也有可能让我和你结婚啊!”
奥丁啊……她在说什么……
她想起伊登在她来阿斯加德前对她的告诫,尖尖手指戳着她的脑袋瓜:“你可多长点心吧!”
伊登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希芙对于爱情中的诡计一窍不通,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说完才意识到问题,脸涨的通红。
芦笛进来给他们倒茶,又安静地退下。
海姆达尔没说话的时候,尴尬的沉默令希芙羞愤欲死,坐立难安。
过了一会,海姆达尔开口了,声音平和:“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
他指着自己,又指着门外,仿佛在说明某件物品的归属,道:“这是她的。”——不需要再多解释,“她”是暂时不在场的第三个人,芦笛。
希芙气呼呼的,想反驳,却又吞声。
海姆达尔说的对。他们俩根本不可能。
日前她也想过那个问题,她为什么不喜欢海姆达尔?为什么偏要喜欢托尔?
有什么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喜欢就是喜欢啊!
希芙觉得眼前的海姆达尔和她印象中有什么不一样,竟然当着她的面承认了对芦笛的好感!
她早就觉得他们之间有情况了!
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她被拆穿心事,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尴尬了。
“那芙蕾雅怎么办?”她理所当然地想到,“奥丁的意思,芙蕾雅要在你和托尔之间选一个结合。你跟芦笛,托尔……咳咳,是我的——那芙蕾雅怎么办?”
她又问了一遍。
很多时候,她只是抛出问题,并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确实是非常棘手没错……如果奥丁非要指婚的话……
海姆达尔那一瞬间的表情竟然有点悲伤,似乎有什么答案落到了他的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我会去的。米德伽特。”他越过最后一个问题不答,转而回答前面的问题,转过头,望向西敏约格的虹桥方向,或者是那尽头通往的下界。
从那以后,希芙单方面将海姆达尔引为闺蜜,以“海德”相称,第一次,海姆达尔没有制止,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仍抱着让托尔爆发危机感的希望……
然而效果并不很好。
比起希芙,托尔明显更在意自己大病初愈的弟弟。
“别吓到海德!”托尔严厉制止希芙的大声喊叫,海姆达尔现在在他眼中就像玻璃做的。
希芙:“……”
海姆达尔:“……没事。”
他指着一个方向,似乎对于地形十分熟稔:“布莱登在这边。”
托尔夸张地竖起大拇指:“真了不起!”
“……”
没人理他,海姆达尔已走到最前面带路,希芙生怕托尔看不见,翻了个白眼。
看起来只有他们三个,实则奥丁和洛基也来了,只是和他们一行兵分两路。希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次除了要寻回芙蕾雅,还有一个目的——要寻找人王。
神有神王,精灵有精灵王,理所应当的,人也应该有人王才对。只是考虑到人族数量庞大,难有定论,但随着今年人间的政体逐步成熟起来,这个主意也有了几分可行性。
说起这个主意,还是她身边的海姆达尔提出的呢。海姆达尔长期负责管理人界,二十年前,一举取消了徽记制,给了人间二十年的自由时间,如今,新的城市代替村庄,他们马上要去的“布莱登”,由城市发展而来,据说建国在即。
奥丁和洛基先去了北方的另一个城市考察人选,他们则去寻找芙蕾雅,不久之后奥丁和洛基再与他们会合。
说托尔迟钝吧,有的时候,他又怪思虑周全的。海姆达尔没能跟着奥丁去实践他的“人王”构想,托尔总怕他失落。
这一路上海姆达尔也都保持沉默,心事重重的样子。
“真了不起!”走出密林,看见了路边三两村屋,托尔止不住赞叹。
他觉得这些都是海姆达尔的成就,他也不懂,只是蒙头一阵乱夸。
“真了不起!”他又说了一遍,不走心的夸奖就是这样的,贫瘠得厉害,搜肠刮肚,“你很久没来了吧?竟然还记得路!我看你很快就会全好了!”
海姆达尔只是冲他笑笑。
他据说失去了三年来的记忆,是他头疼病好之后的后遗症。当然这与现在并没什么相关。
他们终于在路上看见了人的踪影,离布莱登城越近,人越多,四周也越热闹。
从某个时刻开始,希芙变得格外矜持,话也少了起来。
她想着自己的身份,女神下界……应当端庄点吧?
她看一切都很新鲜,路上遇见照面的人群,冲他们每一个悲悯地微笑,如愿以偿得到了或讶异或惊艳的目光——其实不明所以。
如果有人能认出她的身份,或许她会实现对方的一个愿望!
想象中,他们一行在人群中应当非常出挑,何况神殿中有他们的塑像,自古流传着他们的传说,托尔手握妙尔尼尔——他的那柄战锤,海姆达尔腰间别着加拉尔——那只著名的号角,足以表明他们的身份……虔诚者自当参拜!
她虽然两手空空,但是自信自己的容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青春女神!
她的想象或许是有道理的。奈何今日是奥诞节……街上的十二主神实在太多了。
进入城市内,目之所及的庆典的一切让人眼花缭乱。希芙见到了今日的第三个“托尔”,对方身材瘦小,留着山羊胡子,木头做的锤子,看起来只够砸核桃。
山羊胡托尔不慎撞到了她,连连道歉。
“美女,你是谁?”
希芙马上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结结巴巴,又暗含期待,道:“希,希芙!”
“希芙是……?”
希芙本来没生气,这时眉头紧皱:“青春女神啊!”
“哦哦,对不起,我还停留在伊登的阶段……”
希芙正要消气,又听对方道:“不过你装扮也不对啊,青春女神最重要的金苹果都不拿一个!”
“……”
对方倒十分热心,随手从路过的花车上拿了个金苹果下来,递到她手上。希芙反应不及,那金苹果原来是一个定时器,没过两秒,魔法礼花爆炸,给希芙吓得哇哇直叫。
她想找人算账,可那人嘿嘿一笑,已经没入人群不见了。
她差点没给气死!
装扮成十二主神的恶作剧是哪门子的习俗?
转头看见托尔——乐呵呵的,接受着往来人们的夸奖,都在说他扮的十分逼真。
好吧……她更生气的是身为青春女神的自己竟然默默无闻!
十二主神中,男神中人气最高的当属布吉拉、托尔和洛基。布吉拉是酗酒的通行证,托尔的形象则代表了大多数男人对自己的期待,勇猛而刚强。至于洛基——他的口碑摆在那里,倒并不因为别的,而是,这个习俗的出现本就因他而起。
洛基掌管诡计,爱好恶作剧,传说曾有一次,他闯了祸逃到人间,命周围的人假扮成他,以躲避奥丁的追责。后来这个习俗便一代代流传了下来,逐渐扩大到了十二主神,乃至任何装扮。
明明是庆祝奥丁的节日,洛基的色彩却颇为浓重,但事实就是这样。人们对神族充满敬畏,只在这一天有所颠覆,或许是喜闻乐见的。
其他男神,奥丁的地位至高无上,很少有人敢僭越;霍德与博德天生有所缺陷,尼奥尔德跟布吉拉差不多,观感还不如布吉拉呢;海姆达尔人气不高,被人熟知的美男的称号已经立起了天然的门槛……
不过今年也有不少人扮作提尔,哀悼这位曾经的主神真正意义上的消逝,一部分也是对无神力的李代桃僵的博德的抗议。
希芙更关心的是女神中的人气。很少人敢扮作奥丁,弗丽嘉却大受欢迎,除了她之外,海拉不被考虑,就只剩下青春女神和繁育女神,二者平分秋色。
过去了二十年,对于青春女神,人们仍只知伊登——希芙感到挫败。
至于芙蕾雅,因为她失佚已久,已经无人能具体说清楚她的模样,对她的诠释也更为自由,所有没有明显特征但精心打扮过的女人们,都乐意自称自己扮的是芙蕾雅,而且这个名头和布吉拉一样,也拥有了放浪形骸的豁免权。
除了这些女神之外,希芙还观察到了一种女人们之中一种普遍的打扮,她无法归类为任何一种,似乎是这几年的流行。
金线白袍,头顶尖帽,手里握着一根木棍。
她看到附近两个相似打扮的女人正在争论,关于肩上该不该停一只银嘴乌鸦。
希芙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凑近去,如法炮制刚才别人对她的搭讪。
“美女,你们是谁啊?”
“高法依格啊!”
一个转头对另一个说:“我就说吧!少了那只乌鸦,谁认得出来?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女巫了!”
争论在继续,没有人在意希芙。
高法依格?
这名字她怎么这么耳熟……是在哪里听过呢……
希芙正寻思着,忽听人群中一人叫道——“城主来了!”
“还有女巫也在!”
这声音像是在人群中炸开的一朵魔法礼花,一瞬间,所有人都往道旁边涌来,争相一睹布莱登城最至高无上的二位的风姿。
希芙想着事,被裹挟于人潮中,躲闪不及,差点摔倒。
“呃……”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人潮来到了她身边,伸手抓住了她。
托尔。
他们面对着面,距离一下拉的很近,托尔在拥挤的人群中仍然岿然不动,好像一座小岛,双手虚虚环住她,隔出了一方天地。希芙身材娇小,头顶对着他的肩膀,眼前则是他的胸膛,此时有些发呆。
托尔颇不自然地目光乱飘,最后落到了希芙的头顶,她美丽的金发散发着热带岛屿上橄榄的清香,他之前怎么从未注意过……
希芙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沉浸在思绪中,突然一拍手掌,抓着托尔的胳膊,叫起来。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高法依格!二十年前!”
“……”
人潮分立道旁两侧,不再如刚才那般汹涌,他们也走到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拥挤的位置,希芙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想起来转头看看四周,这才发现:“海德呢?”
托尔也跟着发现了。无法回答她。
——海姆达尔不见了。
长街的尽头,布莱登城最大的巡游花车正缓缓驶来,最正中城主朱亚,手握长枪——他竟扮成了奥丁!在他身旁站着的,则是布莱登大祭司,高法依格,“女巫”的唯一特指。
她今日没有穿白袍,也没有戴巫师帽,一身优雅女神的装束——是扮成了谁呢?如果硬要说的话,希芙觉得应该是芙蕾雅。
那张脸和她记忆中二十年前青春花园萍水相逢的女神重合了。
原来是你啊。希芙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