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回音

    彻达控制不住自己吻上去的时候,仿佛听见耳边的一声轻笑,听起来很像是命运的嘲弄。他的心跟着轻轻一颤。

    比起一时冲动得到的满足,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的失望,这个时候……他不该让事情变得更复杂的。

    他头一次产生了逃避的想法,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要感激芬里尔的出现,救了他?

    高法依格听见异响,别开头去,注意力从那个吻上移开了。

    “是芬里尔。”彻达也跟着听了一会,开口了。

    他们要去一探究竟——准确地说,是高法依格,而事关洛基,他当然也不能坐视不管。他看着她欲言又止,耐着性子什么都没有问。

    就好像刚才那个吻是一个意外,或者压根没有发生过。

    她之前也不管不顾吻了他——好吧,就当他们现在扯平了。

    两人开始了别扭又惊险的一段同路,沿着芬里尔沿路留下的痕迹搜寻而去,竟然有种诡异的平和氛围。

    刚才那声轻笑没法不引起彻达的注意,他分出一分心神,回到灵魂的空间,不出所料,看见里面多了一个暗淡的光点。

    “醒了?”淡淡的问候。

    那灵魂的光点属于真正的海姆达尔,懒懒地答应了一声:“嗯。”

    他终于醒了。

    彻达单刀直入。

    “四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你知不知道四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与此同时,灵魂空间之外的真实的世界中,高法依格也开口了,她状似闲聊,顿了一下,喃喃自语一样,话里却是石破天惊:“……我知道。”

    “提尔并没有死。”

    对方原本有点走神,听到这话,很快反应过来:“……是那条人鱼?”

    高法依格默认,反正这事也瞒不住,他迟早都会知道的。

    会和海姆达尔提起这些,她也是心血来潮。

    如果让他知道过去的真相,奥丁的真面目,会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呢?高法依格想知道。

    至于她,是从提尔身上得知的——虽然并非出于提尔的本意——加上一些她在九大世界的见闻,猜猜想想,拼拼凑凑。

    她想知道的事情就要马上知道,就没有让好奇心隔夜的道理。所以当她从琼达身上分离提尔的灵魂时,当机立断,她多做了一件事。

    她看到了残存在提尔魂息中的四千年前的景象,也就是说,提尔的记忆。

    “提尔会战死,还有跟他一起的神族部队会全军覆没……都是因为奥丁。”高法依格道,“被最信任拥戴的神王背弃,在尼德霍格的巢穴等待灵魂被咀嚼的滋味,你知道吗?”

    或许是因为看过了一些残酷的片段,高法依格有些共情,话也听起来像质问一般。

    其实不是,她确实带着一种探究的心理,好奇——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很自然地联想到自己,不久之前,她机缘巧合之下也曾经踏入其中,泉眼之下尼德霍格身处的其中一条岔路。

    如果用九大世界的范畴来描述那个地方的所在,那是在冥界的最深处——也可以说是生灵能企及的最深处,再往下去,就是靠近金侬加裂缝的火焰与冰霜之地,比冥界还要更像一片死地。世界之树的根系在其间裸露,灭世黑龙尼德霍格将巢穴建立在此,和其手下无数毒蛇一同啃噬着树根。

    绝对的黑暗褫夺了所有视野,听觉变得加倍清晰起来,怪物粗喘的声音近在咫尺,想象力在此刻成了最大的敌人。高法依格感觉自己脚下踩着什么柔软的东西,很快意识到那是龙与蛇柔滑的肢体在冰冷地交缠,鳞片碰撞的细密声响像是溶洞里从高处滴落的水滴,每一滴都滴在闯入者脆弱的神经上,而恐惧像是不断积累的水位,随时都将灭顶。

    明知黑暗中有强敌窥探,贸然暴露自己的方位是非常危险的,但是高法依格还是举起魔杖,照亮了四周。

    这反而是个明智的决定。她原本离泉眼的出口很近,而脚下的蛇群耸动着,像移动的岩块一样,正在将她带离出口的方向。

    荧光照亮她的所在的同时,觉察到闯入者的尼德霍格喷出一道龙炎,高法依格避无可避,只能正面迎上,虽然受伤,却也在最短的时间内原路返回,逃离了危险。

    重新回忆起那个时候,那个恐怖的地方……高法依格的心不适地鼓噪起来,谁知道提尔和他的部下,在那里摸索了将近百年。

    她只有在这个时候,会对那如今自称“乌尔提尔”的远古战神生出几分敬畏。

    ——四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年,神族一行,奥丁与洛基带队,海姆达尔与提尔跟随,还有大批神族部队,身负神族的荣誉来到尼尔夫海姆捉拿精灵叛军,却被设计掉入冥界深处,他们那时谁都没有想到,此行真正的敌人会是尼德霍格。

    初入黑暗,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神族们点起照明,便见传说中的灭世黑龙体型庞大,盘踞在树根之上,冲他们咆哮,身下的毒蛇疯了一般向他们涌来。

    龙炎喷射而来,四溅之下遍地火光,他们被迫迅速进入战备状态。

    奥丁为首,四位主神迎战尼德霍格,而剩下的士兵们负责与层出不穷的毒蛇对抗。

    这是一场自顾不暇又多有掣肘的战役。四位主神各显神通,虽有奥丁坐镇,却因为害怕伤害尼德霍格身下的世界之树树根而束手束脚,战况一时焦灼。

    尼德霍格看起来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占不到上风,索性改变策略,转头正朝着身后的树根咬去。

    他就赌这些神族对树根的在意,不会坐视不管!

    奥丁一惊非同小可,手中的莫比乌斯金环朝着尼德霍格飞去,同时朝离得最近的提尔喊道:“拦住他!”

    没有人想看到树根被尼德霍格损坏的下场,命运三女神早有预言,树根被毁的那一天,也将是诸神黄昏降临之日……虽然,尼德霍格同手下啃噬了树根已经不止千年万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怎会反在这昏头一击下得逞?

    他赌赢了,是因为奥丁等人根本不敢赌。

    眼见尼德霍格张开的巨口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就要咬上树根,空中的金环和提尔都还没来得及赶到,却有一个离得更近的神族士兵突然从旁飞出,转眼挡在了尼德霍格与树根之间,好像某种缓冲。他在半空中的表情一闪而过,和下方所有抬头仰望的旁观者们如出一辙的惊慌与恐惧,好似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黑龙的上下牙即时咬合,利齿轻易穿过了他的身体,血肉迸溅!

    这种死亡的场景实在惨烈,然而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在场人哀悼伙伴的逝去。尼德霍格没能咬到树根,并不妨碍他的下一步动作——巨大的龙尾朝着下方聚集的士兵们扫去——原来是早计划好的!好一招声东击西!

    被扫到的士兵们来不及发生一句哀嚎,在强大的外力下顿时陨灭。下一秒,奥丁丢出的金环终于赶到,准确地打中了尼德霍格的头颅,后者狠狠一僵,却没有倒下。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幸存者们仰头透过火光看着眼前的一切——随着尼德霍格的尾巴挪开,在他身后,一个发着微光的洞口显露出来——那就是他们来时的通道,也是他们眼下唯一的逃生之路。

    “撤退要紧,不要恋战,走!”奥丁大喝一声。

    士兵们犹疑着没有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才对吗?

    尼德霍格杀了他们那么多同伴!眼见着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似乎是听到了沉默中的呼声,迟到的提尔手提大剑,从天而降!

    提尔的神剑未能直接刺穿尼德霍格坚硬的龙鳞,然而提尔表情未变,似乎在意料之中,重新提剑,这一次的目标,是尼德霍格利齿下鲜红色的软肉!

    他神勇无比,右手持剑,左手则撑着尼德霍格的上颚,难以想象的巨力。他想的跟他的士兵们一样,要为了同伴报仇!此刻眼中全是刻骨的仇恨,喷射出的龙血溅了他一身。

    这一下给尼德霍格造成的伤害比想象中要大,鲜血混合着他的涎液滴落到地上,尼德霍格这才从刚才的重击中恢复了几分神智,合不拢的口中暂时没有龙炎接续,而是朝天发出怒吼,猛烈的音波袭来,也想要趁机将嘴边的提尔震落下去。

    提尔一手稳稳握住龙牙,并没有叫尼德霍格得逞,再次举起剑——眼中全是冰冷的杀意。

    在场其他人畏然仰望,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撼的一幕,要知道尼德霍格的身形足有提尔的十倍大,而提尔仅凭单手支撑着那沉重的上颚——历代膂力最为强悍的战神名不虚传。尼德霍格被连刺数剑,自然吃痛,还处在眩晕中,忍不住摇头摆尾,引得整个空间都开始震动起来,这巢穴仿佛随时都要崩塌。

    在提尔第一次举剑刺向尼德霍格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奥丁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又一眼扫过不远处的人群,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沾了尼德霍格的血……不行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在当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提尔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尼德霍格身上,刺出第五剑的时候,他只得认清现实——仅凭他一人之力,这样干耗下去,始终无法给尼德霍格致命一击,他听从奥丁的指令挺身而出,然而奥丁的增援迟迟没有来。

    他扫了一眼下方,想要示意自己的同伴,然而先前的龙炎几近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光,他看不见。

    在提尔好容易争取到的时间里,下方的普通神族士兵颇有自知之明,明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已经开始朝着亮光的出口方向移动而去,黑暗随时都要重新降临。士兵们看见神王奥丁守着出口,洛基和海姆达尔看来已经先行一步,于是很自然地想到——他是在等接应他们吗?

    暗光之下,只感觉一道悲悯的目光扫过人群,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奥丁会去帮助提尔杀死尼德霍格,所有人都这样以为,这与士兵的撤离并不冲突。然而神王只是站在那里不动……这是什么意思?

    脚下的毒蛇们又开始蠢蠢欲动,它们奉命阻止任何闯入者的逃离,不过鉴于再次蔓延的黑暗,他们辨不清方向,只是茫然地四散扭动。

    突然出现的一颗明亮的光球这次充当了光源,照的周围一片通明,那光球又大又亮,身在高处的提尔也看到了。

    光球出现在奥丁的掌中,士兵们不解其意,等到反应过来,脸上一片惨白。

    他们的方位暴露了!

    刚才还偃旗息鼓的无数毒蛇瞬间疯狂起来,朝着人群所在的方向扑去。

    光球的出现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湮灭,一起消失的,还有奥丁的身影和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洞口。抱团的毒蛇似乎无穷无尽,瞬间像海浪一样席卷了剩余的士兵们。

    黑暗中重新传来鏖战的痛呼,明明就在刚才,逃生的机会近在咫尺……

    提尔不敢相信他看见的一切,手臂上的力气松了一瞬。

    毒蛇重新焕发活力,也可能预示着它们的主人渐渐从麻木中苏醒了。提尔本应有所警醒,但是因为太过震惊和不可置信,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正身处何方……

    就因为那一刻的松懈,他与尼德霍格势均力敌的较量瞬间被打破了平衡,尼德霍格找准机会,拼尽积攒的力量,将上下鄂狠狠一闭,两排狰狞的利齿终于突破了提尔的防守,上下碰撞到了一起,今天的第二次进食——他满意地一口吞下了这个可恶的主神。

    尼德霍格的咬合声震耳欲聋,负隅顽抗的士兵们都听到了,几乎马上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提尔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囫囵进入了尼德霍格的口腔,滑入食道,谁也没有想过这会是一代战神最终的归宿。反观尼德霍格,终于不用担心受到攻击,世界清静了。他盘踞起庞大的身体,筋疲力尽地靠着树根小憩一会。

    等提尔再醒过来时,他只剩灵体,出现在尼德霍格身体外,与他的同伴们一起。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他仍然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但一个认知是那样清晰强烈:奥丁背弃了他们,放任他们在此地自生自灭。

    他在脑中搜寻拼凑所有已知的线索,终于想到——大概是因为尼德霍格的血。

    传说尼德霍格之血包含灵魂的诅咒,侵染者将沦为世界之树的腐殖。

    奥丁因此放弃了他们……甚至还有压根没有沾上龙血的那些!

    在今天之前,提尔对那个传说并不买账,世界之树的腐殖……那是什么意思?

    很快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答案。

    他身为灵体,不用照明也能看到周围正在发生的一切。除了他之外,士兵中还有不少侵染者,他藏身伙伴们中间,一步步见证了某种可怕的遭遇的全过程。

    侵染者的肉/体在缓慢而不可逆地腐烂,这九大世界最为高贵的造物——神族美丽、健康、强大的躯体,正在变成一团模糊的烂肉,如传说中一般……沦为世界之树的腐殖。绝望如恶臭一般在人群中蔓延,黑暗让人不能视物,这时反而成了一种仁慈,然而其中不包括已经是灵体的提尔。他看到他们的骨头慢慢开始挂不住烂肉,阿西尔神族的象征,像阿斯加德的天空一样湛蓝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眼球从深邃的眼眶骨中暴突出来,最终像玻璃球一样落到柔软的地面。

    说是“地面”,其实还是那些毒蛇,它们抱团在一起,组成的巨大共生体就像地表的岩块一样,又像沸腾的沼泽一样不断蠕动着。直等到衰颓无力的躯体轰然倒塌,扭曲的蛇群便像进食一样,将毫无抵抗能力的残躯缓慢卷入,柔滑的蛇鳞层层嵌合,力气之大足以折断骨头,碾碎血肉,蛇丛之间像是紧密咬合的齿轮,加入了一种血腥的润滑剂,刺激得他们更加兴奋,痉挛着叫嚣着更多。

    或多或少知道身边同伴的惨状,幸存者们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只因如果发出的声音过于明显,难保不会引起毒蛇们群起攻之。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战斗的能力或是斗志,所做的只能是在黑暗的煎熬中缓慢等死。

    不过奇迹再一次发生了,仅限于亡者之间。提尔可以肯定,同样的事情曾经完整地发生在他身上,不过是在尼德霍格的肚子里。刚刚逝去的肉/体的主人以灵体重新出现了,看到了提尔,两相惊愕后,只剩苦笑着面面相觑。

    提尔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神族的神体具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如果不受外力被完全摧毁,寿命接近永生,从未听说过□□陨灭后再以灵体存在的情况……那不是成了亡灵了?

    随着时间过去,提尔的身边渐渐聚集了这样一小支灵魂的队伍,如果说他们有任何共同点,基本可以断定:他们都曾被龙血侵染过。

    看来是尼德霍格的血液令他们的灵魂与肉/体分离了。

    他们失去了神体,可是他们有灵魂,能思想,谁又能说,他们不是还活着?

    奥丁啊奥丁,提尔感到荒唐,然后更恨了。要是可以,他真想当着他面替自己所有无辜的同伴们问个清楚……他们就一点不值得拯救吗?

    像是意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然而他们始终未曾逃离危险。身旁,尼德霍格只是睡了,不是死了,漫长的时间里,他时不时醒来,上一次战斗留下的伤养好了七七八八。不过,他们从未见过他啃食树根,因为……他有了新的食物。神族。

    自从上一次尝过神族的滋味,他似乎食髓知味,爱上了那种味道。被困的神族都是他的储备粮,他醒来——挑选今日的菜肴——一口下肚——重新沉沉睡去——重复这样的单调的生活轨迹。

    比起脚下恐怖的毒蛇丛,这种随机降落的厄运或许才是最为折磨人的部分。

    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他们这些龙血侵染者还成了幸运的那一部分,只因尼德霍格挑选下一个入口的美味时,会尽量避开那些沾染了自己血的味道的那些。尼德霍格甚至学会了享受般慢条斯理的咀嚼,利齿摩擦的声音几乎让人发狂。

    直到某一天,“干净”的储备粮都耗尽了,尼德霍格终于把手伸向了已经是灵体的提尔等人。

    原来他一直吃的都是灵魂!肉/体只是他懒得吐出的渣滓!——意识到这一点,幽灵们又重新陷入了绝望。

    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尼德霍格送入口中,上一秒的痛叫哀求,下一秒戛然而止。尼德霍格露出餍足的表情,缓慢地咀嚼着,原来灵魂的毁灭是没有声音。

    饱食一顿的尼德霍格翻身继续睡去。劫后余生的灵魂们则开始为自己的明天担忧。

    成为灵体还有一点好,不用发出声音就可以互相交流,他们在沉默中达成共识:一定要做一些什么了……比如,逃出去!

    “至少要死在阳光下的地方啊!”

    提尔重新成了队伍的领袖,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奥丁赎罪!有朝一日,他要重新站在神王面前,让他承认当年他做了一个多么错误而愚蠢的决定,他们明明是可以被拯救的!

    这一场始于绝望的战役,好在他们赢了,提尔找到了第二条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在毒蛇丛下一条秘密的通道,一个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虫洞,他们把握机会,耐心而安静地撤离,重新回到了上一层的尼尔夫海姆。

    再一次看见光明的那一刻,他们热泪盈眶。

    通常这种奇迹发生的时刻,他们下意识会感谢奥丁。

    这一次,还有以后,再也不会了。

    是世界之树的恩慈,才让他们能从尼德霍格的巢穴中走出。几百年过去了。来时是神风赫赫的神族,再见时七零八落,好一队狼狈的幽灵。

    ——幽灵又如何?到底是第二次生命。

    提尔为了给大队争取时间,再次英勇拖住尼德霍格,虽然也最终成功逃出,但没有神体护佑的魂体十分脆弱,受到一点小伤就濒临破碎。

    这还不算完,在尼尔夫海姆游荡着,他们很快遇上了第一伙人——竟是左衣,和她的军队!

    这究竟是是世界之树的玩笑,还是指引?他们正是为了平定这伙叛军而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他们也不会掉下黑龙巢穴!

    昔日仇敌狭路相逢,如果换了过去,提尔等人恐怕没有胜算也要顽斗到底,然而数百年已过,时移事异,他们自知不敌,表情轻松地举起双手就擒,神族威严荡然无存。

    去他妈的神族吧,他们从此也是叛军了。

    ——这就是四千年前发生的事情,透过提尔的眼中,高法依格飞速浏览,知晓了全部内情。关于提尔是如何死去,又如何活了下来,如何与左衣还有耶梦加得勾结反叛……至于左衣是如何走上这条路,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高法依格对海姆达尔转述自己偷窥到的回忆时,也颇为唏嘘,可惜讲故事的感情和技巧都十分有限,导致整个故事听在耳中有些干巴巴的。

    “被最信任拥戴的神王背弃,在尼德霍格的巢穴等待灵魂被咀嚼的滋味,你知道吗?”

    没等海姆达尔回答,她先一愣,突然笑了,许是觉得自己太傻。

    “你当然不知道了,唉,事发的时候,你不是也在现场吗?八成觉得他们必死无疑了吧?”

    对着帮凶谴责主犯,也就只有她做的出来了吧?

    她在做什么?难道还试图感化他不成?

    “当年奥丁弃之而去,被放弃留在尼德霍格嘴边的,如果不是提尔,也有可能是你啊!”高法依格带着冷冷的嘲笑,道,“竟然那样冷酷……你就不怕吗?”

    海姆达尔又有些失神。

    “遭受不幸的是提尔而不是你,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比你更英勇而已。”高法依格轻蔑地吐出话语,”即使奥丁是你的父亲,也可能随时将你割舍——你相信吗?”

    她有时候心很软,有时候心很硬。告诉他这个真相的时候,她在期待些什么呢?

    海姆达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回答,却没头没脑地反问一句。

    “你知道有什么是他无法割舍的吗?”

    他自顾自地回答:“是洛基。”

    “……”高法依格心里沉了沉,只道这人半点没听进去,对奥丁的愚忠没救了。

    “还有他自己。”他又喃喃道,好像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可不是嘛。

    “……”真是油盐不进!

    高法依格气急败坏,觉得自己夹杂的百分之一好心喂了狗一样。

    海姆达尔就是奥丁的一条走狗!

    她紧绷着一张脸,决定不再浪费口舌。

    “你呢,现在做的一切……是因为同情提尔他们的遭遇吗?”

    高法依格并没能回答。

    这一次不是因为她刚刚下定的决心,而是……他问到她了。海姆达尔目光澄澈,正认真地看着她,这并不是一个质问。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她站到奥丁的反面,所谓“叛军”的阵线中去,只是因为那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她有自己的目的。

    提示提尔的苦难,强调叛军的正当性,当然也是因为那对她有利。

    ……她真讨厌一点就透的自己啊!不如装作不知道呢?

    海姆达尔一阵见血的提问逼她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可是,站在道德高点的感觉多好啊!

    “抱歉。”她还没有回答,又是他率先让步,垂下眼睛,轻声道歉,表明自己并非有意冒犯。

    高法依格觉得一口气上不来,突然一下明白了自己的别扭心态。

    眼前这个人………像她的一面镜子,承认吧,面对他的时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总能看到真实的自己。

    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哪怕明知他们立场不同……她不想与他为敌。

    就像,她想雾尼能活过来,但是她也不想因此牺牲海姆达尔——那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或许,或许,她对他还是有所留恋的吧?不管怎么说……

    她没法不去想刚才那个吻。

    还有再上一次那个吻。

    不知道为什么,她碰到他的嘴唇,总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灵魂深处的震动被她刻意忽视,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她想笑,眼睛却酸酸的,如果他确实曾在她的灵魂中留下痕迹……是他的哪一个灵魂呢?

    她想说些什么,却未能出口。

    只因一只乌鸦突然飞近,在空中盘旋几圈,在两人都感到诧异的目光中,降落在她的肩头。

    *

    海姆达尔看起来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只因彻达的一部分心神同时放在了灵魂空间内。

    海姆达尔的光点时隔许久回归,和彻达一起听高法依格讲述旧事,代替了他的回答。

    “她说的不错。当年我们抛下提尔他们独自应对尼德霍格,确实是这样。”他的声音异常冷静,仿佛与己无关。

    那就是四千年前发生的事情……的一部分。

    她更一点没有说错,那个因为沾染龙血被放弃的人,也完完全全有可能是他,海姆达尔必须承认,提尔比他英勇,也比他倒霉。

    不过在原路逃出尼德霍格巢穴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什么。

    ——没错,海姆达尔回来了,带着那段被封印的记忆。

    那段记忆是他自我的一部分,四千年以来,被遗忘,被压抑,被折磨……但他始终没有屈服过,在受尽了所有灵魂能想象得到的痛苦之后,也迎来了有希望在阳光下大白的一天。

    海姆达尔也是第一次听说提尔等人在龙巢中的遭遇,除了震惊和同情,还有一丝欣慰——如果提尔能够忍受千年地穴中非人的痛苦,不忘记,不妥协……那么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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