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起

    朔风渐起,松林里惊起积雪落下的声响。

    透过枝干繁茂的苍劲松树,封祈静静回望着湖对面那一面高大幽深的红色高墙,翘起的屋檐角处玄兽脑袋上正襟危坐着一群黑色乌鸦。

    一旁侍候的宴白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悄声回道:“陛下心善,宫里的鸟兽猫狗也都命人多加善待,便是这样冷的日子也叫这些鸟兽们免受饥寒交迫,当真是万民之福啊。”

    封祈眸色几番闪动,寒风拂过他鬓角垂落的长发,模糊了他卓然俊逸的眉眼,也吹散了他眼里细碎的嘲弄。

    百万黎民深受雪害流离失所,而他能决定的也只是几只鸟雀的生死。

    他漫不经心收回视线,似是被寒意所扰,经不住以手做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身后的小太监悄然无声将玄色大氅披在他肩上。

    他恢复了那副病弱悲悯的模样,似困在笼中的病兽,转而轻声问道:“今日松雪可采集好了?”

    宴白俯首恭敬回复道:“已经收集好了,您瞧瞧,都是采集的松枝上最高处的新雪。”

    身后四个小太监手里各执一如意玉壶春瓶,依稀可见瓶中白色细雪。

    封祈走上前去一一检查过后,方才轻轻点头说道:“走吧,也是该给母后请安了。”

    往日里都是这样的安排,可是今日却有些例外。

    宴白犹豫片刻,方才小声回复道:“陛下,此刻沈阁老等大臣正在乾元宫求见,似有要事禀报。”

    封祈眉心微皱,似有几分疑惑,“朝政不都交由一众大臣打理,怎的又来烦朕?”

    宴白低头,不知怎么回复。说来也是,从陛下登基以后就从未触碰过政务,他们这些东厂的太监也比皇帝更了解朝政些。

    可这话他不能对着陛下说,如此,宴白回道:“奴才实在不知啊,此刻沈阁老,张厂公,柳尚书等一众大臣皆在乾元殿里等着,陛下您看.....”

    如今虽说是沈阁老大权在握,但先帝留下的另外两位元老大臣多与沈阁老不睦,往日里也多有争执,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今日到底不同,也不知这柳尚书到底起了什么心思,竟是当面给了沈阁老不快,一时之间难以收场,竟然是闹到陛下面前了。

    可陛下向来不通政务,只醉心道法,众人皆知啊。

    宴白偷偷观察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帝王,他深刻的眉心微皱,往日里平静似潭水般的眸子里似有几分不耐,到底多年的礼仪教导在身,只见其轻叹一声似乎做出来决定。

    “罢了罢了,那便去看看。”只是刚走没几步,封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又对着宴白嘱咐道:“这松雪快去给母后送去,母后每日必用这松雪水送药,切莫耽误了。”

    宴白连声应和着,众人这才跟着他浩浩荡荡便朝着乾元殿的方向走去。

    不知不觉间,风雪再次悄然而至。

    与以往不同,这启玉阁里此时的气氛颇为凝重。

    时果回来路上就听宫女们在说今日陛下在墨湖偶遇苏美人一事,煞有其事说那苏美人行事孟浪,竟然当场对陛下动手动脚。

    可谁人不知,这苏美人是早已经疯傻了的人呢。

    时果实在担心主子因为冲撞陛下而受到责罚。

    可奇怪的是,当她回到这启玉阁里时,就看到苏琼光捧着杯子喝着热茶,一旁的梧桐老老实实的蹲在火炉子旁拨弄着炭火,甚至连执星都在任劳任怨的洒扫院子。

    这可太奇怪了。

    从来到启玉阁的大半年,这二人便不再做任何活计,更何况此刻老老实实地伺候娘娘?

    时果心里疑惑,却也不好说什么,到底他们是在做分内的事,总不好说让他们什么也不做吧。

    于是乎,她打起精神来。

    “主子,可等得急了,早膳刚拿到,热乎乎的吃着正好呢。”

    她将膳食一一摆好,知道苏琼光喜欢吃甜食,于是更是将那唯一的一份糖糕放到她的面前。

    “您瞧瞧,这是您最喜欢的。”

    那漆木盒子里放着胖乎乎的几个白团子,其上点缀着浅浅的糖霜,中间更是用紫色小花点缀,看着当真精巧可爱。再对比一旁的青菜小粥,倒是她这份早膳里最好的吃食了。

    又是紫衣牵机。

    苏琼光将那点缀用的小花拿起来,花瓣上还沾着糖霜和面粉,她扭头看了眼在院子里做着洒扫的小太监,一脚将脚下的花踩了个稀碎。

    没了花卉的点缀,这份糕点看着是有些单调了些,可时果也不在意这些,连忙帮主子把碗筷摆好。

    正要说什么时,抬头却见苏琼光捏着一个白嫩嫩的糖糕放在她嘴边。

    “娘娘,奴婢不饿......”

    说话的功夫,苏琼光已经顺手投喂到她嘴里了。

    唔,糯叽叽的果然好吃。

    “娘娘,炭火不太够了,奴婢再去搬来些。”

    趁着二人不注意,一旁的梧桐轻声说了句话便麻溜地离开了。

    苏琼光看着她着急离开的背影,不由轻笑出声,惹得一旁的时果疑惑看着她。

    “快些吃饭,一会儿可凉了。”

    苏琼光直接拉着她坐在一旁,顺手给她盛了碗米粥。

    “这可不行,娘娘......”

    时果挣扎着要起身,被苏琼光按在身侧,“无碍,左不过我如今是个疯傻的,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时果不愿,到底是被苏琼光武力镇压了。

    倒是院子里的执星,依旧在风雪里做着洒扫。

    不大的院子积雪被清扫至一处,渐渐露出青石板的地面,只是不多时,又被渐起的风雪遮盖,再次变成一片雪白。

    那半大的少年固执的低着头,深色的衣服上早已沾染了一簇一簇的碎雪。他本就瘦弱,瞧着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如今倒是看着有几分可怜。

    苏琼光定神看了一会儿,不由露出一抹讥笑,在时果诧异的目光里将最后一块糖糕递给她。

    苏琼光低头喝了口白粥,眸色慢慢变暗,这下她几乎可以确定他是谁的人了。

    ——

    此时的乾元殿外,苏姝和携侍女站在殿外,青色滚边的衣衫上被落雪染上白色。

    寒风冷冽,纷纷扬扬的飞雪绕着漆红色大圆柱,天边灰蒙蒙的乌云紧紧挨着琉璃色屋檐倾斜而下,这偌大的宫墙在暴雪将至时倒是没了平日里的华丽,更显几分凄美,看样子接下来几日也不是好天气。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腿脚利落地跑来送伞,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哎呦,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娘娘您可当心些。”

    苏姝和浅浅一笑,柔美至极的脸上尽是温婉,“有劳公公。”

    模样年轻的小太监躬身行礼,言语更多几分欣喜,“哎呦,不敢当不敢当。”

    一旁的温酒接过纸伞,顺势将分量不轻的荷包放进小太监手里。

    “小公公,不知陛下何时有空啊。”

    小太监顺手将荷包揣进袖间,笑容更是亲切,“这会儿沈阁老和张厂公带着几位大人商议要事,实在不知何时结束啊。”

    “娘娘莫急,已传人通禀,还请娘娘静待片刻。”小太监躬身行礼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

    风雪越发大了,纵然是有这小小的油纸伞,也阻拦不了半分飞雪。

    “主子,这风雪不止,要不您先回去吧,奴婢在这等着就是。”

    温酒艰难地撑着纸伞,狂风携着雪花打在她脸上,她几乎睁不开眼。

    “不行,此事须得尽快。”

    苏姝和语气坚定,于狂乱的风雪中,她像一株静待绽放的绿梅。

    此时天色晦暗,殿内已经燃起了烛火。

    偌大的宫殿以一幕沉香木制成的珠帘间隔为二。

    珠帘内,封祈已然换上了霁蓝色玄机纹的法袍,随意把弄着面前的龟甲。

    珠帘外,几位两鬓斑白的大臣正襟危坐。

    “陛下,钦天监直言年末必将再降大雪,淮西如今雪害严重,积雪损害房屋,百姓多有冻死,若是再有霜冻,明年的收成必是问题。”

    柳尚书目光恳切望着珠帘内的风轻云淡的帝王,语气沉重。

    沈阁老闭目养神并不搭话。

    倒是一旁须发花白体态圆润的老者笑呵呵开口回道:“柳尚书心系百姓这是好事。”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含着一层薄薄的纸。

    “只是所奏之事内阁尚未商议出解决法子来,这样来觐见陛下岂非过于草率了。”

    “张公公,”柳尚书高声争辩,“正是因为尚未有定论,才更需向陛下禀告才是。”

    他不着痕迹看向沈阁老的方向,“若是行事皆越过陛下,岂非是有越俎代庖之嫌。”

    “胡闹,”赵尚书怒斥道,“柳尚书所言岂不直指内阁众人,安知柳尚书你也是内阁一员,如此诽谤同僚是何居心?!”

    “赵尚书慎言!”柳尚书捋着胡须问道:“在座诸位都是忠于陛下的臣子,行得正坐得端,无愧于天下。不过几句戏言,陛下都没说什么,赵尚书何必心虚如此。”

    赵尚书怒目而视,方才要出声说些什么,便听见内室传达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透过珠帘朝里看去,那高大的身影正拨弄着一个玄色龟甲,龟甲敲击桌案后似乎散落几颗铜板。

    众人一时脸色都不大好,果然就听见里头天子轻声笑道:“好啊,大好!”

    年轻的君王手握龟甲,面带浅笑,似乎并不把刚才的一切放在心上。

    “卦象显示,雪害可解。”

    他随手将龟甲放在桌上,这才慢悠悠走向室外,朝着面色各异的众人温声说道:“众位爱卿都是我大魏的栋梁,朝中诸事交由诸位朕心甚慰。”

    不待柳尚书再次开口,封祈便亲自上前搀扶起头发花白的老人。

    “沈阁老年事已高,这般小事不必再劳烦您多走一趟。”年轻的帝王面容温祥,言语里多是对沈谷彧的尊敬之意,“今日雪重宫道难行,阁老可要在宫中留宿一日明日再回。”

    沈谷彧恭敬行礼,态度也格外谦和,“多谢陛下爱重,微臣愧不敢当。说来惭愧,微臣为官四十余载,经手的政务已不计其数,为大魏鞠躬紧促,如今倒是落得满身骂名,实在是愧对先帝啊。”

    先帝早年也可说是与沈谷彧君臣一心,只是随着先太子的去世,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封祈垂眸敛下所有心绪,拍拍沈阁老手背以示安慰,“朕明白阁老的一片用心,此事不必多言。”

    他转身看向众人,“朕早已说过了,朝政皆由内阁和司礼监商议,如今也是如此。”

    说罢不再理会众人,转身向内室走去,“行了,风寒雪重,众位爱卿还是早日回去歇息吧。”

    “无事不必打扰。”

    帝王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室内一时一片静匿。

    柳尚书恨恨看着几人,起身便走。

    “柳尚书且慢。”

    沈阁老颤巍巍上前,“淮西雪害迫在眉睫,还请柳尚书多想想无辜受害的百姓,切莫因为朝堂之争枉顾百姓生死。”

    柳尚书闻言讥笑一声,“沈阁老深明大义,必是记得前年陇西大旱一事了。沈阁老可要日日拜神求佛,以慰万千无辜百姓才是啊。”

    他长袖一甩,疾步离去,徒留众人面色凝重。

    “这柳舟狂悖无礼,这些日子没少给使绊子。”赵尚书踱步至沈谷彧身旁,悄声说着什么。

    “先不必如此,若是到万不得已之时......”

    沈谷彧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话语渐渐消失在风雪里。

    内殿里,香炉升起冉冉白烟,檀香宁静于室。

    封祈坐在桌案前,抄写着经文。窗外正是晦暗不明,而室内被点足了烛火,倒是明亮异常。

    一旁的宴白悄然出现在身侧。

    封祈也不抬头,“可还有事?”

    宴白小声回复道:“贤妃娘娘在外求见。”

    “哦,她怎么来了。”

    封祈诧异得往窗口望了望,放下手里的笔,方才开口:“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屋内烛火晃动,苏姝和款款而来。

    她穿着一身青莲色织锦镶银丝的妆花长袍,行动间裙摆处青衣逶迤活像是画卷里的娇娥仙子,只她身上沾染着风雪,裙边有几处颜色略深的阴影,仔细看看,发丝间也沾染着少许的白,倒是更显柔美可人了。

    封祈止住她要行礼的动作,伸手握住她有些过分冰凉的手,“怎的这样冷。”

    苏姝和眼眸含笑,她本就生得好看,一双眼睛尤其出彩,眼型圆润而饱满,眼尾却又细长,看人时尤其深情。

    “等陛下的时日,再如何也不冷。”

    封祈拉着她坐在榻上,将宴白拿来的汤婆子放进她的手心,“爱妃切莫再如此,女子本就体弱,若是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暖意渐渐驱散寒凉,苏姝和低头轻轻应和着,“陛下爱重臣妾,臣妾甚是欣喜。”

    封祈坐在她对面,摆弄着手里的龟甲。

    “爱妃,今日可是有事。”

    苏姝和轻声回道,“听闻福安太后身体不适,如今宫里风雪不断,而福安太后又不愿后宫众人打扰,可臣妾实在有些忧心,臣妾想和您讨个恩典,去福寿宫侍疾。”

    封祈抬头看向她,神色依旧温润,“爱妃一片孝心也是好事,”他将铜钱再次放进龟甲,几番拨弄后,铜钱逐渐掉落,三枚铜板在桌案滚落,“太后喜静,宫里也有太医照看,还是不要叨扰她老人家了。”

    陛下素来带着一副龟甲,往往做事前都会随意占卜后给出答案,宫中素来皆知,甚至有传言称每日侍寝也是陛下随意卜卦后而定下的。

    若是卦象显示不宜,那后宫接连半月也见不到陛下的人。

    虽说她也开始研习道经,可到底对这些不甚了解。

    如此也判断不出陛下到底是因何原因做的决定,只是她来之前也做足了打算,此刻也不算多么失望。

    “陛下心系太后,太后若是知晓也能好得快些了。”

    苏姝和微微欠身行礼,俯身间,腰间裙摆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陛下赎罪,臣妾其实另有私心。”

    “哦?”封祈收起龟甲,目光放在她身上。

    “福安太后向来最是慈爱,臣妾虽侍候不多,却也颇受福安太后恩泽,只是如今,臣妾的家妹不知因何惹怒了太后,被封禁于宫内。”

    苏姝和眸光漫起一层水雾,“家妹素来顽劣,可到底是臣妾亲妹,臣妾臣妾.....”

    眼泪一串串划过她秀美的面容,泪水中,她的眸子越发漂亮。

    “妾愿以身替之,代家妹赎罪,只希望福安太后能放宽心些,切莫因此气坏了身子。”

    封祈拉起跪在一旁的苏姝和,“爱妃切莫担忧,福安太后素来心慈,想必不会计较这般小事。”

    封祈颔首轻笑,神色温柔看着她,“至于苏美人,朕瞧着也是率性可爱,今日已解了她的封禁,你也不必为此忧心。”

    苏姝和神色惊喜,“当真?”

    看着封祈轻笑着点头,她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陛下真好。”

    封祈顺势搂住她,轻声说着:“若是爱妃实在担忧,不若去瞧瞧母后皇太后,朕听说母后皇太后这几日身子也不大爽利。”

    他笑容里带出几分玩味的笑意,此时倒是有些像个调皮的孩子了。

    “如此也算是全了一片孝心了。”

    寿康宫向来门庭若市,一般宫嫔想见一眼都难。

    苏姝和神色不变,只轻声应和着,“是,臣妾遵旨。”

    如此倒是有了借口多去拜会拜会这位权倾后宫的沈太后了。

    眼瞧着窗外风雪渐重,封祈顺势留了贤妃用膳。

    一时之间,宫妃皆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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