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美人

    此时的凤仪宫偏殿内,经过几位太医的连番诊治,周嫔胎像终于稳固。

    只是周嫔似乎仍在惊吓中,睡梦中仍不断淌着眼泪,手里依旧紧紧握着封祈衣袍的一角。

    此番她忽临大劫,想必是惊吓不已,更是需要人陪。

    太医们无声退去后,周嫔的几个贴身宫女站在门口,看着年轻俊美的帝王守候在自己娘娘身侧,心里一时都喜悦不已。

    看来娘娘的一番筹谋总算没有白费,若是等娘娘醒来后知晓不知该有多高兴。

    封祈静静坐在一旁看着默默哭泣的女子,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此刻正低头为周嫔整理额间的碎发,动作轻柔,似乎对周嫔珍视不已。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沉甸甸的,看着她的视线没有半分情绪。

    正巧此时,门外太监高声唱和道:“皇后娘娘到!”

    沈皇后带着淑妃、贤妃、嫣妃几位妃嫔就已经已来到门外,只见门口守着四个宫女,却不见太医等人。

    沈宁微左脚刚迈入殿中,恰巧看到了封祈温柔给周嫔整理额发的模样,当下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搀着她的姚黄轻声说道:“此处有台阶,娘娘当心些。”

    沈宁微稳了稳心绪,几步走至封祈身侧,左右看了看两边的宫女,方才开口道:“陛下,周嫔如何了?怎的不见太医?”

    “周嫔无碍,只是还在昏睡,留了几人在侧殿等候,以防万一。”封祈看了看她们几人,“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万幸龙胎无事,此番周嫔也是遭了大难,必是苦尽甘来。”眼瞧着封祈守在周嫔身侧,沈皇后眼里情绪翻涌,待宫人搬出座椅方才坐在封祈身侧连声说道。

    “还是皇后心善,两个闹事宫妃也都小惩大诫,想来周嫔知晓也能欣慰些。”淑妃坐在皇后对面,看着周嫔脸上的泪痕感慨万千。

    沈宁微心中冷笑,淑妃再如何装的风轻云淡,也还是掩饰不了那些小心思。可如今的她,以非初入宫那般鲁莽,她如今与陛下伉俪情深,便是旁人再多说些什么,陛下也绝不会听信。

    “宁微素来和善,打理后宫井井有条,朕心甚慰。”封祈拍拍沈宁微的手背温声轻语,帝后相视一笑,一时之间情真意切,当真似其他几人不存在般。

    淑妃面色不大好看,只哑声说道:“自是如此。”

    不去理会无关紧要的淑妃,此刻沈宁微只想确认一件事。

    “宫里已经许久不闻喜事了,如今周嫔身怀有孕便是宫里的头等大事,理应晋位以示嘉奖,不知陛下准备给周嫔什么位份?”

    封祈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回道:“按宫中规矩晋升便可。”

    沈宁微笑容深刻了些,知道了封祈对周嫔并特别在意,如此她便说道:“臣妾私心觉得,周嫔此番也是受了大罪,且宫中姐妹皆无喜脉传出,若是能额外提升些位份,一方面周嫔养胎也可心安些,一方面也可告诫宫中姐妹多加为皇家繁衍子嗣才是。”

    她目光划过身后几人,淑妃嫣妃皆神色有异,只有贤妃仍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柔和模样,心下又是一阵不喜。

    “既如此宁微安排就是。”

    看来陛下对周嫔不过如此,沈宁微接着说道:“不若晋为婕妤,若是顺利诞下皇子,那便是顺利成为一宫之主,也是一桩喜事。”

    嫣妃心下一惊,竟是连升三级,皇后这次可真是大方啊。若是他日周嫔当真生下皇子,那便是庶长子,皇后当真不急?

    只是不等她细想,事情就定了下来。

    此番虽说皇后有意在陛下面前彰显贤惠,可若说她真的期待这孩子的到来,庄知岁第一个就不信。

    她静静看着表演贤惠的沈宁微神色不明。

    ——

    苏琼光一路紧紧抱着冬儿的手臂,便是身边路过一个小宫女也如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因着冬儿是皇后指派来的宫女,梧桐再不好如往日一般明目张胆的打量,只是用余光观察着苏琼光的一举一动,暗自揣测着她此时的反应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被吓到过后的病发之举。

    如此一行人安稳回到明春台,此刻时果看着苏琼光恍恍惚惚的模样担忧不已。

    冬儿终于摆脱了苏美人的纠缠,将她交给时果后,一面命执星准备沐浴的热水,一面令梧桐去请太医来瞧。

    面对冬儿,梧桐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听任冬儿的安排老老实实做事。

    不巧的是,此刻太医院太医都急着给周嫔安胎,因着脉案一事,龚院使在太医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方太医更是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整个太医院因着此事好是一通忙活,根本没人搭理这个不认识的小宫女。

    梧桐在院外等了良久,直等到容逸提着药箱走过,方才着急上前拉着他的药箱开口道:“容太医请等等。”

    容逸仔细瞧了瞧,方才认出是苏美人身边伺候的宫女,礼貌问道:“姑娘何事?”

    “本不该劳烦太医,可今日苏美人似受惊吓旧疾复发,行迹诡异,烦请太医前去查看一二。”

    此事他略有耳闻,院使今日正为着周嫔有孕耳提面命众人,更是要求众人对月事不调严加诊治,严防此等事件再次发生。今日周嫔似乎就是被发了病的苏美人冲撞致使胎像不稳。

    怕是往后苏美人更是如烫手山芋般,无人敢医治了。

    一时之间,容逸有些许犹豫,他本就在太医院根基微浅,若真是沾染上苏美人难免往后祸事临头。

    看清楚了他的抗拒,梧桐心下一狠,当即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哭诉道:“容太医,求求您了,苏美人如今神志不清,实在是急需医治,还请容太医救救苏美人吧,求求您了。”

    她音量不小,此刻一旁已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果然,只见方太医面色不好走了出来,“是谁在太医院外吵吵嚷嚷!”

    容逸连忙作揖回道,“禀老师,此人是苏美人身旁的宫女,苏美人旧疾复发正苦求医治......只是如今学生医术微浅,恐耽误病情,还请老师给苏美人安排医师诊治。”

    听到苏美人的名字,方太医面色更差了,如今他本就因为周嫔一事心烦意乱,更是对惹起这一切的苏美人深恶痛绝,自然不想管苏美人的事。

    再加上容逸不懂为官之道,为人颇有些迂腐懦弱,方太医对这个学生也一直冷眼以待。

    如此,他摆手随意说道:“不必过谦,你学医日久,医术虽不说精绝,却也在一般学子水平之上,既然苏美人身边婢女已求到你这里,那往后苏美人便由你医治吧。往后仍需多加勤恳,切莫辜负老夫的期望。”

    容逸脸色发灰,僵硬回道:“多谢老师,学生谨记。”

    他只觉此生无望,苦苦学医十几载,如今怕是要断送在苏美人身上。

    事实已定,容逸只得跟着梧桐去往明春台,只是此番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有些魂不守舍,虽是看到苏美人此番满身脏污钗环凌乱有些诧异,转瞬却又忧心起自己的前途来。

    故而他只作强颜欢笑,脉象上看,苏美人血少气虚,气血不足,倒也没有大碍。

    “没什么大事,苏美人气血不足,兼之受到惊吓,心绪不宁,臣开些安神补气的方子便是。”

    梧桐连声问道:“容太医,这癔症怎么说,可有医治方子?”

    不说还好,提起来容逸面上的假笑也维持不了,“前次我便说了,癔病乃是离魂之症,此病症之人发病时多狂暴躁郁,发病者多失智妄言,此为心病,无法根治。”

    “怎会如此?”梧桐惊呼。

    惊觉自己失语,容逸连忙说道:“虽说如此,但微臣行医尚浅,到底如何也无法给出定论,还需看患病者情况,若是无外界刺激,精心安养长期调理,倒也不是不可恢复。”

    见众人不再多言,容逸躬身行礼后,方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太医院。

    冬儿静静听着,指挥着梧桐和时果一起照顾苏琼光沐浴,便起身离开了。

    此刻的梧桐心下震惊不已,她竟然真是疯子,一个时不时会发疯的美人如何获得圣宠?

    她一时心绪不宁,只想尽快离开禀报消息,可又因为冬儿的存在不得不谨言慎行起来。

    苏琼光蹲在浴桶里沉默不语,任由两人拿着帕子在她身上擦拭。

    如今她已经得罪惨了嫣妃和周嫔,沈皇后这次虽然放过了她,只是如今她尚且没有入她的眼,以她的性子,不合她意随手找个借口处死了她倒也不是难事。

    嫣妃行事随心所欲,且不在乎旁人看法,此刻若是让嫣妃逮到她,她必死无疑。

    如今能让嫣妃忌惮两分的妃嫔也只有高位有家世的那几位。

    贤妃需与她避嫌,不做考虑。

    淑妃此人与皇后同时入宫,是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入宫多年虽然无甚恩宠,为人又颇有些风轻云淡,素来喜爱赏玩些字画文玩,平日里不喜拉帮结派,只听说与沈容华因气味相投亲近些。今晨来看,淑妃对她甚是不喜,不然也不会故意挑明她的错处。此刻接近淑妃,怕是有些困难。

    荣昭媛更不必多说。虽不知她为何突然亲近,可态度上瞧着也不过是当做路边无意得见的阿猫阿狗般随手施舍一二,又怎会为了她去触霉头。

    此刻,苏琼光忽然觉得,就封祈和荣昭媛对人对事的态度来看,他们倒真像是亲兄妹般如出一辙。

    也不知是不是福安太后教导的太好了。

    想来想去,只有今早梧桐提到的林昭仪或可一试。

    林昭仪与宫里后妃都不同,她是唯一一个在封祈还是世子时便陪伴身侧的女人。听闻也是出自岭州大户,可地方官员哪里比得过临京的世家大族,如此身份上就有些不够看了。只是到底多年情分,入宫后虽无人问津,却也从不曾被亏待。

    只是对上嫣妃,似乎也有些不够看啊......

    苏琼光一时心绪万千,突然她紧紧攒住梧桐的手,神色慌张说道:“梧桐,救我,她们要杀我。”

    梧桐被猛然拉扯心下一凛,看着苏美人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意识到她许是又清醒了,只能勉强说道:“美人放宽心,不会有事的,皇后娘娘不都赦免您了么?您就放宽心吧。”

    苏琼光紧紧靠在浴桶边缘,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着,“不,她们不会放过我的,我,我害怕。”她神色再次一边,使劲拉着梧桐说道:“林昭仪呢,快带我去找林昭仪,她想要什么我都同意,只要她救救我。”

    梧桐手腕吃痛,却有些惊慌,“美人,您可是又犯病了,什么林昭仪,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笑话,此时非彼时,此刻她不过一个时不时精神失常的疯子,她若是真的带她去找了林昭仪,只怕会被训斥一顿。

    “呵呵,你也不想救我......你也想让我死!”

    苏琼光似乎情绪失控,她奋力拍打着面前的水花,大声叫喊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谁能救我......是了,皇后,皇后肯定能救我......我要去找皇后......”

    她说着就要从浴桶里坐起来,此刻梧桐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和时果各自拉着她的一只手腕,可发狂的苏美人力气实在太大,二人合力几乎也拉不住她。

    梧桐见实在控制不住发狂的苏美人,只能连忙哄道:“美人别慌,有林昭仪在,必不会让您有事,您且安心坐下听奴婢说可好?”

    梧桐连声劝了许久,方才见苏琼光神色迷茫开口道:“林昭仪?林昭仪当真能救我?”

    实在是被她给整怕了,梧桐继续哄道:“自然,美人您想,今日林昭仪不还开口给您求情来着?若不是林昭仪开口,皇后又怎会网开一面赦免美人呢?”

    简直是胡说八道!

    皇后唯我独尊又岂会忌惮林昭仪。

    苏琼光险些气笑了,但还是装作听了进去的样子,“对对对,就是如此,林昭仪救我,林昭仪必能救我,快带我去见林昭仪,我要去见林昭仪。”

    时果看她演的起劲,默默又加了一桶热水。

    只有梧桐强忍着嘴角的抽搐,继续哄道:“美人,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怕是林昭仪已经休息了,要不择日再谈吧。”

    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儿呢?苏琼光指着外面白昼天光质疑:“你胡说什么!天色尚早,她这就睡了?”

    可恶,这疯子如此难缠。

    实在担心冬儿回宫撞见,此刻她也只能低声说道:“是奴婢看差了,奴婢今日寻机禀报便是,娘娘切莫声张。”

    梧桐看了眼一旁的时果。

    时果心领神会,“梧桐姐姐不必担心,我心系娘娘自然不会外传。”

    如此她们三人就有了同一个秘密,此刻倒是比以往亲近许多。

    梧桐心下放松不少,如此倒是可以确定苏美人心里还是信任她的,虽说新来的冬儿是个隐患,可只要她拿捏住了苏美人的把柄,倒也不怕苏美人临阵倒戈。

    只是如今虽说是按照计划进行,到底是漏算了苏美人的疯病。

    事已至此就不是她一个奴婢能考虑的事了,还需禀告主子才是。

    冬儿回来时,苏美人已然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此刻她身穿一身软银青萝百合裙,外罩姜黄团花云锦银鼠褂,正乖巧坐在妆匣处由着时果打理,看见她走进来时,眼神微亮,唇角微弯冲她露出一个傻笑,宛如沈宁微宫里养的那头玉犬,这让冬儿不由一愣。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接过时果手上的梳子,“娘娘可还记得奴婢?”

    苏琼光任由她接近,听到她问话时一个劲的点着脑袋,“记得,琼光记得,你是好人姐姐的宫女。”

    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歪头想了一下,片刻后又纠正道:“唔,是好人姐姐给我的宫女。”

    冬儿不由轻笑出声,怕是皇后娘娘知道了这苏美人对她的称呼也要被气笑的。

    她不去细究这个问题,只是温柔帮她梳着头发,“娘娘说的对,奴婢如今就是您身边的宫女了。往后有任何事,都可尽情吩咐奴婢。”

    苏美人似乎极其喜欢她,听到她的回话后更是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仰头对她开心笑道:“冬儿身上香香的,我想和冬儿一样香香的。”

    可她并未使用过香料啊。

    冬儿神情微怔,突然她想到了皇后正殿前炉子里染的瑞和香。

    想必是刚才回去复命时沾染上的,冬儿心下一紧,想不到苏美人鼻子竟如此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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