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寿康宫以后，封祈方才发现今日这里格外热闹，连崇玄宫的人都来了。
“母后，给母后请安。”
他移步上前，坐在沈太后身侧。
“祈儿怎会和善嫔一起过来？”沈太后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看着善嫔的目光更加不善。
“今日在猎苑偶遇，想着还没给您请安，便带着她一道来了。”
沈太后可有可无应了一声，只是嫌弃地看了眼苏琼光，“怎么这幅模样，来见哀家便这般不情愿么？ ”
她厉声质问，眼神犀利，一时间气氛凝重至极。
肉眼可见室内的宫人都紧张起来，只有苏琼光仍是站在原地，目光好奇看着一处，她的注意力明显不在太后身上。
那处坐着一身红色绸服的白发老者，似是在寿康宫极受尊崇的模样。
二人四目相对，眼里具是划过一丝异样。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极其不合理。
某些记忆突然浮现在苏琼光脑海，是了，是了，她是见过这人的。
不对，应该是原主是见过这人的。
在选秀前三月，长平侯府突然有一个老道拜访。长平侯对此人颇为尊敬，特意将她叫出拜见贵人，谁料这老道凝视她良久，开口便道：“在下观侯府似有一大劫，究其因果倒像是与二小姐有关。恕在下直言，若是二小姐此生不踏出侯府，此劫方才可解啊。”
就是老道一番危言耸听不知所谓的话，愣是害原主被关在大觉寺禅修了小半月，最后还是她可怜兮兮地装晕倒才被长平侯夫人接了回去。
后来长平侯虽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待原主一如往常般疼爱，可原主心里还是记恨起了这老道。
她暗自吩咐下人打听这老道在哪个道观，可直到她最后入宫都没有半分音讯。
谁曾想竟然是在皇宫里见着了。
可这也太奇怪了，若说她前世的记忆模糊不清倒还情有可原，可为何原主曾经的记忆她也漏掉了这么大一块？
明明是这么记恨的人，为何她最初一点印象也没有，更不要说前世时原主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她的记忆发生了错乱，还是这次重生以后某些事情发生了改变。
一时间苏琼光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由有些害怕。
若是她的记忆出错了，那未来的事情还会如她想的那般一样发展么？
“善嫔？善嫔！”
她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彻底惹恼了沈太后，“既然善嫔不懂规矩，寇声，你去教教她。”
一个独眼的老太监轻声应和后，向她走来，他动作有些缓慢，勉强可以看出步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糟了，姑姑是真的要处置了善嫔。
沈宁微笑着开口：“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往日里只想着善嫔有癔症在身，倒是从没多加管束过她，纵得她在姑姑面前失了礼数。”
她转头看向沈太后，略有撒娇之势，“姑姑别生气了，都是宁微不好，今日就回去好好管教管教这丫头。”
沈太后摇了摇头，朝着一侧的封祈抱怨着，语气甚是无奈，“你瞧瞧看，宁微性子这般宽和，也不知是随了谁。”
封祈唇畔带着不散的笑意，与一侧的沈宁微对视一眼，端的是夫妻恩爱的模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宁微耳畔染上一抹薄红如今这宫里这么多人看着，还是让她忍不住羞红了脸。
“姑姑，你就应了我吧。”沈宁微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善嫔，笑着说道：“善嫔虽是礼数不周，可也都是因为着癔症心智有损所致，再说了，这宫里头倒也没有几个和本宫说得上话的，善嫔性子单纯，本宫和陛下都很是喜欢，姑姑就绕过她这次吧。”
“哼，哀家倒是不知疯病竟是这般模样，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沈太后看着她意有所指。
原来是因为这个，沈宁微忍不住轻笑一声，再开口时倒是温柔许多，“姑姑有所不知，这善嫔病了好些日子了，当时便是龚太医诊的脉。龚太医医术高明，也曾说了癔病因人而异，想来应是如此。”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沈太后想起来了。
当时福寿宫那边突然下旨要关一个宫嫔禁闭，这让她好生疑惑，福寿宫那人深居简出，除了荣昭媛从不与外人接触，怎么会突然插手后宫一事。她当时不由开始怀疑这人蛰伏了这老些年，难不成终于要暴露真面目了。
可后来探查一番才知道，是嫣妃处置善嫔时，福安恰好路过，瞧着疯疯癫癫的善嫔一时不忍，一面为了安抚嫣妃，一面也算是给善嫔一丝活路，将她关在了启玉阁里。
她原也不信善嫔疯癫的，直到龚太医前来汇报那人的确是疯病发作无疑，方才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原来是她啊。
沈太后叹了口气，若是如此，那猫祸一事便不是她策划的，便是处置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到底如今是宁微手底下的玩意，沈太后点点头，“既然宁微都这般开口为她求情了，那哀家也不稀得做这个恶人。往后别叫她在哀家面前丢人现眼，实在是晦气。”
沈宁微连忙说道：“姑姑最是疼爱宁微，宁微知道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到底今日善嫔说在周婕妤身上看到黑猫一事实在蹊跷，姑姑，不若请正清真人给她瞧瞧吧，往后她来本宫这儿，本宫也能安心些。”
既然确认了善嫔没有嫌疑，如今沈太后对她真是可有可无了，但是宁微说的的确在理，若是邪祟不在周婕妤身上而是在善嫔身上，那也不是什么好事，故而她对着正清真人温声问道：“真人，你也都听见了，这也是个苦命人，她这般模样，可是因为命里带煞？”
苏琼光一直没说话，不是她不想，是她实在不敢。
沈太后是真正的从上一代宫斗里杀出来的人物，没错，这个杀不是形容词是动词。
沈太后与先帝也是传奇的一对，她所知道的便是先帝风流成性，沈太后仗着家室将先帝宠爱的妃嫔一一斩杀，听闻还有的妃嫔是当着先帝的面杀的。
最有名的一件故事便是史官记录在册的“美人松”。
书曰：“明帝与美人设宴松林院，后闻之大怒，携仆从若干，围杀之。后曰：‘妾闻之美人松乃奇物，故献之。’帝大喜，爱其尤甚，邀嫔御同赏，令乐府弦歌庆之。”
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大为震惊，人们只议论着沈太后的善妒，却忘记提这两人都是一样的变态。
她毫不怀疑，若是她还如往常一般撒泼打滚，等待她的就是一张地府入场券。
有句话说得对，恶人只怕比他们更恶的人。
她能做的只是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其他全凭皇后发挥。
在没有撕破脸前，皇后就是她在这个宫里最大的靠山。
她好奇地迎上老道打量的视线，只见他正撸着胡子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看样子没在憋什么好屁。
这倒也不奇怪，崇玄宫想要杀她，便是她前世的种种都有崇玄宫的手笔，如今趁着太后的面，将她说成天煞孤星都是很给她面子了。
那老头半晌没有说话，只看着她静默不语，眉心越皱越深。
至不至于啊，一个普攻要憋这么长时间么？
她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冬儿身上，冬儿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只能撇撇嘴，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绣鞋，嗯，今天的珍珠没有掉，非常完美。
“可是有什么不妥？”
素日里正清道长皆是一般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模样，这还是沈太后第一看到道长这般外露的情绪，难不成真的有什么问题不成？
沈太后犀利的视线落在善嫔身上。
正清道长面色凝重，犹豫开口道：“这......”
“母后莫急，真人法力深厚，素来不沾染俗世因果，想来此番必能明断。”
许是看出了沈太后的担忧，封祈边安慰着她，边含笑看着正清道长的方向：“真人，可是如此？”
那老道顿了顿，半晌方才开口：“自是如此。”
他视线再次落在苏琼光身上，此刻已经是一副平和淡然的模样，“观相一术，自古有之，却也不可全信。若只是为了安心，倒可一试，只是不知这位娘娘生辰八字如何？”
不待一会儿，便有小太监将记录她生辰八字的册子递给了他，他看着上面写的日期，抚着胡须笑道：“好啊，大好，干支、天支、地支五行相同，这是天格贵命啊。”
“贵命？何为贵命？”虽是得到了正清道长的回复，沈太后却仍是不满，“为何道长方才满面愁容，如今又直言此人天格贵命，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清道长笑着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原是这位小主印堂发黑，命星浅淡，想必也是因癔病所致，如此看来倒是无甚大碍。”
原来还是个短命鬼。
这沈太后就不甚在意了，她接着问：“这天格主贵又是何意啊？”
正清道长依旧从容淡定，“便是说这位小主福泽深厚，此生多是顺风顺水罢了。”
那便好，如此沈太后方才放下心来，“依真人所言，那便是此女命里有福，所以才能瞧见异象？”
正清道长颤巍巍从座椅上起身，低声说道：“天机莫测，或许这位小主身有机缘也未可知啊。”
要的就是这句话，沈皇后笑意盈盈地上前，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对崇玄宫的人这般亲近。
“真人，本宫有一事想请真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