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宁微仍在闺中之时便一直被拿来与苏姝和做比较。
苏姝和虽是性子冷淡了些，不爱参与京中的各色宴会，可素来有“齐庄知礼、淑慎有仪”的好名声，也是京中各贵女的典范。
便是她母亲也总是习惯让她与苏姝和交好，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对苏姝和便越是不喜。
故而直到入宫前，她从不曾与这人说过话。
倒也是时也命也，若不是长平侯没落了，如今这后位上做的是谁也未可知啊。
“想必贤妃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沈宁微唇角微勾起，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的笑意。
“自然没有，只是臣妾比几位妹妹略长几岁，虽是不知情况如何，却也知道这宫里诸事有着陛下和娘娘做主，在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庇佑下，想来臣妾等必然不会有事的。”
对比之下，苏姝和温婉轻笑似江南烟雨后的一抹荷影，沈宁微心里更加不顺了。
“你倒是说话好听。”
苏姝和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什么，“多谢娘娘夸赞。”
沈宁微面色微沉，素来贤妃便是这一副柔顺至极却又让人无从下手的态度，这次的谋划会是她么？
可若是她，她为何会想要下手除掉周婕妤的孩子。
以她对贤妃的了解，若是她要出手，也多是与周婕妤联手才是，此番对她来说没有益处啊。
不，不对。
若是周婕妤身陷不祥传言，那她腹中的孩子便更不会留在生母身旁。
虽说未来这孩子可能名声不好，可那又如何，皇子只要到手，之后有的是手段让旁人改口。
若是这么一来，那能出手的人便很多了。
她眉心紧皱，撇眼看着下首几人，却听见底下赵嫔脆声开口，“说来，这邪祟一事当时还是善嫔无意开口后定下的。”
赵嫔言笑晏晏，冲着一侧暗自看着此间陈设发呆的善嫔问道：“怎么，今日善嫔可有在周婕妤身上看到什么异象？”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若不是当日善嫔突然开口说周婕妤身上出现猫妖异象，周婕妤便不会被皇后禁足静秋阁，也就不会出现今日静秋阁上下疯魔的乱象。
说来说去，源头都处在善嫔身上。
可若是今日静秋阁的乱象是人为所致，那善嫔当日所言又是因为什么呢？
只见苏琼光眨眨眼睛，在赵嫔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缓慢开口，“什么是异象？”
赵嫔脸上一阵扭曲，目光紧紧盯着苏琼光，她总觉得此刻这疯子脸上的笑容是在讥讽她，可这次她可不会让她轻易糊弄过去了。
赵嫔僵硬着脸上的笑容，开口解释道：“便是你那日在旁人身上看到的黑猫啊，那就是异象。今日，你可有看到了？”
为了防止这疯子胡搅蛮缠，她特意没有说是周婕妤，就害怕她再问谁是周婕妤。
这下子，她总得回答了吧。
赵嫔心里暗暗窃喜，若是她说她看见了，那她之前说的她瞧见了便也是疯话信不得，若是她说没看到，那就更好了，那便是说猫祸那时的邪祟已然消散，周婕妤自然也能安全脱身。
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神态迟钝的善嫔，只待她说出回答，便给出反应。
却没曾想听到了这疯子嘻嘻哈哈开始说道：“有啊，每天都有。”
不待赵嫔再次开口，却见她指着身边众人说道：“你身上有小青虫，她身上有花蝴蝶，她身上有颗大白菜，哈哈哈哈哈，还有好多小胖鸟在飞。”
疯了，简直是疯了！
赵嫔不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直接上前一步跪在皇后面前，“娘娘明鉴，善嫔疯病如今是越发重了，此时此刻您也瞧见了，她犯病时的疯话只怕是不能信的，如此想来，当日的猫妖入体一说怕也是善嫔犯病时的胡言乱语罢了。”
她跪在原地半晌，却不见皇后说话，直到抬头时方才发现沈皇后正紧紧盯着善嫔，眼神里俱是探究。
此时的善嫔仍在说着疯话，她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众人一般，指着空气说道：“看，那有一对会飞的猪蹄，嘿，嘿嘿。”
她说着，一个大跨步上前，抱着空气像是在啃着什么吃的一般，脸上露出沉迷的笑意，嘴里不断说着，“好吃，真好吃。”
这，这样子......
赵嫔大惊，这静秋阁是越来越不对劲了，连善嫔到了这里也越发疯了。
沈宁微扶着额头长叹一声，突然开口说道：“冬儿，扶着善嫔到位子上坐好。赵嫔，你也起来吧。一切等太医来了再做定论。”
赵嫔唇瓣微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怕连善嫔也是中招了的。
如今再多说什么也都是枉然。
可她心里仍是有着许多疑惑。
这与周婕妤和她商量后的事宜对不上啊。
难不成是周婕妤也对善嫔下了手？可为何她没有告诉自己呢？
此时的太医也才姗姗来迟。
今日事大，但到底是不大光彩，只来了院使和两位院判。
龚太医只觉得这些日子他格外的忙，也不知怎的，自从周婕妤意外有孕后，他就直感觉左眼皮动不动乱跳。
今日倒好，从早上起就一直跳个不停。
如今，想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应验了。
他和两位太医一齐给皇后行礼后，便被宫女引荐到内室里，隔着一幕屏风为昏迷的周婕妤诊脉。
说来这周婕妤这些日子着实不顺啊......
这样想着龚太医将手搭在她的手腕处，不消片刻他眉头狠狠跳动，这脉象......
他紧皱着眉心暗暗思索，余光中看见两位同僚俱是一脸沉重之色。
“可是？”
唐太医和张太医俱是面色沉重着点了点头。
龚太医心下了然，带着两位同僚前去给皇后复命。
此刻的沈皇后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只听她温声问着，“周婕妤如何了？”
龚太医上前一步沉吟片刻，“敢问娘娘，周婕妤昏睡前可曾出现举止异常，言语诡异之举？”
因着今日之事并不光彩，便是太医来的路上也不曾被告知半分，如今听到龚太医的询问，沈宁微的某种猜测被证实了，她叹了口气，“却是如此，太医可知为何？”
龚太医回道：“臣与两位太医诊治后，发现周婕妤似乎身中一种西域奇毒，离魂散之毒。此毒药效奇特，若是用量精准，可用作药，若是用量过大，便是一种可取人性命的毒药。身中此毒者往往会看到幻象，举止异常，状若疯魔，用量过大便会在疯魔中死去。”
沈宁微点了点头，指着院子里被押解着的几个宫女说道：“给那几人也瞧瞧看。”
想来必然是静秋阁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几个太医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看着几个宫女神志不清的状态已然猜到了几分，直到把过脉后方才确认。
这几人竟然都是在中了离魂散之毒，想起内室里仍在昏迷的周婕妤，一时之间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龚太医沉声回道：“禀娘娘，这几人俱是中了离魂散之毒。只是不同于周婕妤，几人中毒较轻，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恢复神志。”
“那周婕妤呢？”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半晌还是负责给周婕妤诊脉的唐太医开口道：“周婕妤服毒颇多，中毒较深，若是寻常用些药倒也好了，只是如今周婕妤怀有身孕，只怕是需要仔细调养着才是。”
沈宁微不关心这个，“可会有事？”
唐太医连忙回道：：“娘娘放心，此毒颇为奇特，若是长期或是大量服用方才有性命之忧，周婕妤此番多半会神志有异些时日，须得好生调理才是，至于腹中龙胎倒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
如此大费周章，几乎将整个静秋阁都害了，竟然只是一个并无大碍。
沈宁微几乎要冷笑出声，她不信若是真的有人要害周婕妤会选择这样一种毫无杀伤力的毒药，若是要杀人，那鹤顶红砒霜哪样不比这所谓的离魂散要厉害。
偏偏这幕后之人下了，不仅下了毒，还给了整个静秋阁的人都下了。
几乎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一般，只希望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如此一想，她倒是真的猜到是谁了。
既希望不伤害自身，又能把事情闹大破开邪祟传言之人，只怕除了周婕妤没有旁人了。
沈宁微几乎要忍不住心里的怒火了，她紧紧闭着双眼，深吸了几口气。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半点声音也无，便是底下人的呼吸声都放得格外缓慢。
半晌，沈宁微睁开了双眼，她看着底下众人惴惴不安盯着她的眼神，方才平静下去的心绪愈加烦躁起来。
又是如此。
她看了眼静静坐在下首的安静吃着茶点的贤妃，努力将心里的郁气压下，强撑着柔和目光对着几人说道：“虽是如此，只是到底周婕妤身怀有孕，此番遭此大劫，她素日里身子也弱，往后还需你多加费心才是。”
唐太医恭敬应下。
“给善嫔也瞧瞧看，本宫瞧着她今日也不似往日般活泼了。”
这话听得赵嫔一脸菜色，她今日还不活泼？她都抱着空气啃了，她还不活泼？
“这......”龚太医面色大变，仔细诊治后方才向着沈皇后的方向问道：“不知往日给善嫔诊治的太医是谁？”
瞧着龚太医的样子，想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宁微眉心微皱，善嫔她留着还有用处，可不能现在就死了，“发生了何事？”
龚太医恭敬回道：“臣此刻不敢妄下定论。”
直到容逸被凤仪宫的宫人召见时，他仍有些呆滞，皇后怎么会召见他呢？
虽是有些担忧，可这宫里的消息他或多或少还是知晓的，如今善嫔入了皇后的眼，便是召见了他，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他看着离着凤仪宫的方向越来越偏，慢慢走近了云华宫的地界，此刻倒是有些心绪不宁了。
遥想着善嫔与周婕妤的过节，难不成当真是善嫔犯了什么过错不成？
可那又与他一个太医有何关系呢。
直到跟随着侍从进了殿内，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多么的不切实际，此刻大殿内正襟危坐着皇后和众位娘娘，甚至是太医院的院使和两位院判也在，他这时方才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多么的可笑。
如今在皇后充满威仪的目光下他开始瑟瑟发抖。
“你便是负责善嫔的太医？”
容逸颤抖着声音回复：“是，正是在下。”
他感觉到皇后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扫过，半晌还是龚院使开口问他，“容太医，你无需紧张，你且来告诉我，往日里你给善嫔开的方子都是哪些？”
说到医术，容逸混沌的脑子开始逐渐清醒起来，他闭着眼睛开始思索，半晌开口道：“人参、黄连、麦门冬、茯苓......”
听着他慢慢说完，龚太医方才点了点头，“都是些安神补气的方子，除了这些可还有么？”
容逸摇了摇头，“这些便是全部了，并无其他。”
“可若是如此，为何善嫔会身中离魂散，且从脉象看，这毒已经有些日子了。”龚太医突然说道。
容逸大惊失色，“怎会如此，娘娘，臣并未给善嫔服用过离魂散啊，这药与善嫔无益不说，相反会加重如今的病情，纵使臣如何医术低微也不会给善嫔使用离魂散，求娘娘明察，求院使大人明鉴。”
“莫慌莫慌。”龚太医轻声安抚着，“此番叫你前来便是疑心或许有些误会，如今想来怕是当真有人使了手脚。”
“你是说，不仅周婕妤，便是善嫔也中了离魂散？”沈皇后听了半晌方才问道。
“正是如此，只是......”
龚太医神色有些许异样，“只怕善嫔娘娘用了有些日子，只是每次剂量都不算大，容逸又是新来的太医，想来诊不出来也是有的。”
“有些日子？”沈宁微神色微凛，“可有性命之忧？”
龚太医摇了摇头，“索性用量不大，倒是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这病怕是不太好恢复了。”
他说的委婉，可旁人也都知道他的意思。
赵嫔不免幸灾乐祸。
这疯子好不了了。
只能当一辈子的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