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沅离心里惦记着去赴宴的妹妹，处理案卷有些心不在焉，小吏看了眼他案上乱糟糟的卷宗，在看了眼神游天外的人，实在忍不住，上前整理案上的卷宗。
小心看着他的脸色，轻声道：“大人今日心不在蔫的，是有何心事吗？听下面的人说，尚书大人过来视察，大人当心着点。”
姜沅离回神，指腹捏了捏眉骨，“嗯”了一声做回应。
吱——
半掩的房门被风推开，光亮的青砖折射点点光线，视线中蓦然出现一双玄色鞋底。
叶庁站在檐下，手掌摁着佩剑，注视案前的他。
小吏飞快看了眼外面的人，作揖退下。
待叶庁走进去，主动掩上房门。
姜沅离绕过桌案出来，恭敬作揖，欲引他上座，却见他抬起手掌，拒绝落座。
视线从他身后乱糟糟的卷宗移向他。
“你今日心神不宁的，怎么了？”
姜沅离神色略有不自在，咳了一下老实交代：“大人见笑了。太师府设宴，胞妹前去赴宴，我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太师府遇刺的消息已经散开，叶庁收到消息时正要去刑部，便顺道过来看看，知会他一声。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要事和他说。
“药人的事，胡太医说是受一种蛊虫摆布。这种蛊虫来自南境的苗疆族，此族行踪飘忽，不确定和是否和药人的事有关。”
苗疆族？
想起姜止说的蛊虫，脑海里掠过某个念头，快得叫他来不及抓住。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试探：“大人的意思是……”
“圣上有意追查此事，但在蛊虫这里断了线索。”
叶庁平直的眉头蹙起一瞬，旋即侧过身：“罢了，这件事急不得，圣上已宽限时间。沅离方才不说太师府么，听闻太师府遭药人刺杀，禁羽卫来得及时，没有人员伤亡。刑部也没什么事，沅离可早些回去。”
听到太师府遇刺，姜沅离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
药人、蛊虫……
两者相连，先前闪过的念头再次浮现。
姜沅离匆匆作别叶庁，奔回府里。
*
姜止身上沾了点血，是替岳秋眠包扎伤口不小心弄上的，回到府里便让寒枝准备热水净身。
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姜沅离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阿止！”
姜止迎上前，突然被他拉住手臂，左右打量。
“阿兄？”
“你受伤了？！”
姜沅离心头一紧，作势要去找药箱，被她摁住手臂。
“阿兄，我没受伤，这是别人的血迹。”
说罢，将沾上血迹的胳膊往前伸了伸。
姜沅离仔细把量，确认不是她身上的血迹，方才松了口气。
随即转过身把门关上。
姜止疑惑地看着他的一系列行为。
姜沅离拉着她走进里屋，拧眉询问：“阿止，你体内的蛊虫，是不是和药人有关联？”
“……”她缓缓敛住神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抽出自己的手腕，揉着胳膊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怎会这样！”
姜沅离的脸色肉眼可见白了下来。
眼底涩意缓缓流出，嗓音微哽。
“可有办法除掉蛊虫？”
姜止眨了眨眼，到底是没说出自己身体的变化：“我在打听苗疆族的下落，找到他们，或许有办法。”
又是苗疆族。
这是姜沅离一天之内两次听到这个族群。
苗疆族行踪难觅，想要解蛊，不知要等到何时，亦不知姜止的身体能撑多久。
二人相视无言。
姜止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指尖摩挲着手腕内侧的脉搏，缓缓开口：“阿兄，我想离开盛京。”
“为何？！”
姜沅离大惊，他才寻回胞妹多久，怎么能接受和她分开。
在他心里，姜止待在身边才能时时刻刻保护她。
姜止知道现在提出离开的时机不太多，可是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盛京诡谲汹涌，她在姜沅离身边多待一日，对他的危险便多一分。
“阿兄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些药人冲我来的。阿兄还记得姜芷姜太傅吗？她是我们的阿姐，我的名字还是她取的呢。”
姜止微微牵起唇角，眼底划过一丝眷恋。
“在族中他们便说我像极了芷姐姐年幼时的模样，如今长开了，更是神似。自我和阿兄相认，刺杀接二连三发生，他们疑心我的出现，唯恐我成为他们局面的变数。”
“只有我离开盛京，他们才不会把主意打到姜府。”
“我……”
姜沅离想说他不怕这些，身为兄长，他本就该保护她。
可望着她沉着坚定的面庞，他竟无法开口一言，从她眉眼间恍然看到当年的惊鸿一瞥。
姜芷离开家族那日，族中弟子都去了。
他在祠堂外瞥见那抹清瘦的身影。
十五岁的姜芷意气风发，为了家族挺身而出，去完成那个承诺。她在众目下走出祠堂，裙摆飘荡恣意，仿若她一般。
幼时的姜沅离被她惊艳，那抹坚定的背影刻在心底。
哪怕到最后，他无奈离开家族，第一个念头便是追随姜芷，做个和她一样为民为国的官。
姜沅离抽回自己发散的思绪，笑容勉强。
“我明白了，阿兄支持你。”
他觉得这个时候的姜止很像那人，深知她做了决定不会轻易更改。
或许，他也该如姜止这般，大胆前进。
“阿止可记得姜柚岁？”他突然转移话题，双目闪烁别样的光芒，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仿佛没有，“你大约是不记得了。她也离开家族，如今身处盛京，前段时日联系到我，想为姜太傅翻案。”
姜止唇角的弧度下压，掀眸凝视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隐约猜到他的答案。
为她翻案吗？
她很想告诉他们，没必要的。
她死了，那些人才能消停，而她也累了，脱离朝堂于她而言，是好事。
他们想替她翻案，势必会被那些人盯上。她不愿意有人为她牺牲，清不清白，于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姜止抿了抿唇，试探劝说他：“阿兄，如果姜太傅不想你们为她翻案呢？”
姜沅离微微笑起来，笑容很纯真，很直白：“我不了解她，但我和姜柚岁的想法一样，她那样的人，死后不该被史书唾骂。”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姜止不再劝说什么，认真地盯着他：“好，那阿兄答应我，绝不要因为翻案，丢了自己的性命。阿止不能失去阿兄，好吗？”
姜沅离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亲情，她贪恋这份亲情，不想舍弃。
自幼没有双亲在侧，她十分珍惜每一段情谊。
姜沅离心头一软，摸了摸她的脑袋：“好，阿兄答应你。”
良久，他复问：“离开盛京后，记得常常来信，苗疆族的事不急一时。”
姜止眼眶微红：“嗯……”
*
摄政王，芷苑。
程伯推着人到院子里，转身拿了大氅回来围在谢宁川身上。
今夜夜色厚重，弦月无所踪，立春后的风是冰凉的，却不刺骨。
谢宁川望着安静的院子，内心怅然。
两月多前，芷苑不似这般安静，静得仿佛没有生气。
那点生气，来自姜止。
“王爷。”程伯抱着汤婆子过来，脸上笑容浅淡，“苏远礼说你的身体恢复的很好，腿疾治愈的可能性更大。”
谢宁川接过汤婆子抱住。
他脸上的笑容更甚，不自觉感叹：“几个多月前，老奴还在担心王爷的身体，如今大好，多亏了阿止那丫头。阿止机灵沉稳，做事也麻利，府里的人都喜欢她。她这走了，老奴心里怪舍不得的，总觉得府里少了什么似的……”
一谈到姜止，程伯的话格外多，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
等他意识到问题时，已经收不住了。
脸色一怵，小心窥视谢宁川的脸色。
出人意料，谢宁川脸色平静得很，好似当初发疯抓人的不是他。
当时程伯接到他的命令，心底震惊不亚于发现他对姜太傅的心思。
谢宁川的偏执疯狂程伯是知晓的，却不知这人疯的这么严重。
谢宁川掀眸看了他一眼，他那紧张忐忑的神情一览无余。
“嗯，王府是孤寂不少。”
谢宁川现在能这么平静，皆因姜止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不会对他避之不及，他有机会慢慢去接近她，改变自己在姜止心中的地位。
他心里门清，姜止一直拿他当小孩。
这点需要时间去改变。
程伯讪笑，搓了搓手掌，余光瞧见月洞门下着急忙慌跑进来的人。
“高栎？什么事这么着急？”
高栎神色激动，三步并作两步，一面平复自己的心跳，一面作揖：“王爷，找到松泊了！”
话音掷地，二人脸色骤变。
谢宁川抱紧汤婆子，乌眸沉得滴水，却是笑容满面，不禁让人心底发寒。
“松泊？躲了这么多年，倒是敢露面了。”
程伯觉得奇怪，这松泊躲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露面了？
“王爷，这件事会不会有蹊跷？”
谢宁川看向高栎，眼中有凶光闪过：“他躲在哪儿？！”
高栎嚇住，咽了口口水，瞥了眼程伯狐疑的神色，轻声道：“在……嘉陵山。”
“嘉陵山？！”
程伯大惊失色。
嘉陵山，那可是又叫阎王门啊。
生者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