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纸信件

    房依云的话像是戳到了姜小雨痛处,跟犯错的小孩似的眼巴巴盯着手指,“我当时也跟裘社长说,咱们做新闻的,没根据的事情不能随便报道,但,但社长说再挖不出些有用的新闻,报社就要倒闭了。”

    鬼鬼祟祟垫着脚尖往门口溜达的裘霞,被点名后立马站直身子,张口到嘴边的辩驳话在看见江小雨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时咽了下去,双手一摊摆烂道,“六小姐您也看见了,登华报社是个什么状态,我们随便刊登没经过核实的新闻是我们的不对。”

    裘霞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间报社倒闭是迟早的事,在北平没人脉没银子,连个相机都买不起的报社,哪里能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报道。”

    “刊登白家的事虽然小赚了一笔,却也是抵不过长久以来的亏损,估计撑不了两天这儿就得彻底关门歇业了。”

    像是要附和裘霞的话,摇摇欲坠的木门彻底坚持不住,咣当一声掉了下来,溅起地上一层浮灰。

    白云溪视线从两人脸上划过,“信件还在吗?”

    “在,在的。”裘霞回到桌子前,弯腰撅着屁股在最下层抽屉来回摸索,从一堆堆废纸中抽出了信封。

    牛皮纸信封房依云接过后里外检查无误,才交到了白云溪手中。

    信封内只有寥寥几张手写信纸,写信人刻意隐藏了书写习惯,字写的如印刷体般避免被通过笔迹寻找出来。

    白云溪面容未变的看完信纸上所写的内容,整齐折叠好塞回信封中,问扣手的姜小雨,“收到信件的前几天,有没有察觉身边发生了奇怪的事?”

    姜小雨眼珠子往天花板上望,思考片刻后双手一拍,“我想起来了,收到信的前几天,我房东跟我说,看见个戴大帽子,围巾挡着脸的女人。在我门口晃悠了好几天,还以为是我哪个亲戚呢,但上前问话也不回答。”

    姜小雨眼睛唰亮了起来,一扫刚才颓态,兴致勃勃搓着手道,“我在北平没什么认识的人,家里人也不会大老远一个电话不打跑来找我。会不会就是那个人放的信?她之后还会来找我吗?”

    白云溪起身,拿起桌上手包扣好,“若是她再来找你,第一时间到白家来告诉我。”

    “去白家?我能进白家门!”姜小雨噌站了起来,要不是人高马大的房依云护在边上,她都想直接跟白云溪回白家了。

    “六小姐!”

    走到门口的白云溪听见姜小雨喊了她声,侧过身静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姜小雨跟怀春的大姑娘脸颊通红,“我们报社刊登虚假消息,始终是对不住白家,等下一刊,恐怕也是最后一刊登华报社的报纸了,我们会在上面为白家澄清的。”

    “信的人大多是北平商户,影响不算恶劣。”正午的阳光穿透破破烂烂的屋子照在白云溪身上,沐浴在日光下的人白到晃眼睛,眉角眼梢的细微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登华报社还不至于沦落到最后一刊报纸的地步,白家将会在千帆戏院包场一个月,请全北平人来看戏,捧的是位叫季南书的花衣。”

    姜小雨沉浸在白家六小姐的美貌中,呆呆盯着人脑子一片空白,还是裘霞反应快一胳膊肘捣醒了她,“愣着干嘛,快点记下来。这可是北平头一份,今晚印出来,明天就发!”

    “哦哦哦,好。”姜小雨连忙拿着本子和笔写下来,再抬眼时白云溪已经离开了。

    胡同里飘来挨家挨户的饭香,大人站门口喊声回来吃饭,胡同口逗留的小孩便闻声四散归家。

    “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做?”房依云请示道。

    白云溪将信封递给她,乌黑的眸子像大溪地黑珍珠般漂亮夺目,声音平缓带着长期发号施令、裁断抉择的信服力,“信上把我在寿关海的一举一动记录的事无巨细,想必是早有预谋。发给登华报社也只是因为她们没人脉能确认事情真假,且急需要抓眼球的事件让报社苟延残喘。”

    “这种事情有一就会有二,人肯定还在北平没离开,或许就是身边的人也说不定。拿着信封全程低调搜查,再缜密的人只要做过的事就回留下线索,抓出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房依云点头,“是。”

    白云溪到傍晚才回到静溪院,吉雪卖力提着水桶,给院子里冒出花骨朵的花枝浇水,瞧见白云溪后拂了拂身子,“小姐,昨晚的季先生来了。”

    出来的桂年接上话茬,自然的拿过小姐手包,“下午就过来的,一直等到了现在。”

    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季南书拘谨的坐着,捣鼓了好几次坐姿没能挑选出满意的来,听闻外头仆人说话的声音,立马板直腰背,拉长脖颈。

    看到白云溪的瞬间,自然反应站起身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抿出个小梨涡。

    季南书喊了声,“六小姐。”

    白云溪点头,余光撇了眼季南书身上略显不合身的长袍,没说什么的在沙发上坐下。

    桂年倒上加奶的红茶,茶具是琉璃制品,淡淡的黄色在灯光下很有质感,茶香混合着奶香飘散在客厅,勾的季南书吞咽口水。

    白云溪端起抿了口才抬眼看向满肚子话要同她说的季南书,率先开口道,“吴管家今日去了千帆戏园一趟,戏班主应当已经告诉你了吧。”

    “告诉了,吴管家来时我刚好也在,全都听见了。”电灯亮起,季南书眯起眼睛踌躇片刻,肩膀小幅度晃动着,“没想到您上来就那么大手笔,我都不知道如何回报您好了。”

    “祖母喜欢季先生的嗓子,哪怕没白某,出名也是迟早的事,只要季先生别忘记答应白某的事就行。”白云溪目光落在少年卷起的袖口上,看了眼挂钟时间,侧头对桂年道,“请王裁缝来一趟,给季先生定制两身合适的长袍。”

    “不,不用的。”季南书下意识摆手拒绝,桂年却没听他的,迈着步子匆匆离去。

    季南书尴尬地搓了搓大腿,“已经花了六小姐那么多银子,再这样我真不知道怎么回报了。”

    “明日全北平都会知道季先生是白某捧着的人,季先生的形象便是代表白某的眼光。”白云溪说的如吃饭喝茶般稀松平常,落在季南书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含义。

    原来有人罩着是这种滋味,怪不得徐秋水千防万防吴清澜身边有其他莺莺燕燕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季南书揉了揉泛红的耳廓,压下杂乱无章的思绪,平复乱跳不休的心脏,低着脑袋乖巧的不说话了。

    王裁缝专门为白家上下定做衣服,提着个大木箱子就赶了过来,恭敬地冲白云溪行礼后,“这位就是季先生吧,我来替您量尺寸。”

    季南书起身,由着王裁缝拿卷尺在身上比量,憋的大气不敢出,立领后的脖子泛着粉红。

    明明敢当她面脱光衣服,大言不惭的问满不满意的人,此刻跟涉世未深的含羞草,碰一下便羞地缩起来。

    记录下数据王裁缝就离开了,季南书长舒气地坐下,放松下来肚子就不成器叫唤出声。

    下午来想感谢白云溪,顺带着在眼跟前晃晃找个存在感,哪知道这一等,等到了傍晚才回来,中午吃的阳春面早消化光了。

    “桂年,上晚饭吧。”白云溪似乎有些疲惫,脸色略显苍白,唇角却挂着淡淡笑意,“季先生留下用晚饭吧。”

    季南书羞埋到胸口的脑袋小幅度点了下,一口贝齿快被尴尬地咬碎了。

    餐厅是个长桌,上面摆放的花瓶插满了娇艳欲滴的花朵,时不时飘来阵阵幽香。

    白云溪坐在长桌主位,季南书则坐于她下侧位,眼珠子不敢动弹一下,盯着眼跟前枣木色的桌面发呆。

    晚饭上了清炒豌豆虾仁、豆腐炖鲫鱼汤,还有盘炒时蔬。

    炖成奶白色的鱼汤光看着就知道火候刚刚好,虾仁球表面亮晶晶入口回有甘甜,炒时蔬便是最简单的做法,奈何蔬菜新鲜水嫩,哪怕是刷白水也是好吃的。

    白云溪吃饭优雅,几乎不发出声音,连带着季南书动作跟着放轻,有意无意学着白云溪习惯。

    吃个半饱,季南书念念不舍放下碗筷,不开心就差写在脸上了。

    白云溪抬头问,“饭菜不合胃口?”

    季南书头摇得如拨浪鼓,“不是的,饭菜很好吃,只是我们唱戏得控制饮食,胖了扮上就不好看了。”

    白云溪瞧着少年沾着油脂红润饱满的唇,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你们身段都如此纤瘦。”

    季南书想到什么,不受控制红了脸,扣着袖子内心腹诽,他们只是看起来纤瘦,实则自小练功,身上力气大的很。

    白云溪看起来吃的很多,其实是她吃的慢给人造成的错觉。不禁让人想起戏园里时常光顾的狸猫,恐怕那些小家伙慢悠悠吃饭的速度都比白云溪要快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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