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红痣

    外头天擦黑,季南书眨巴着眼睛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撑着下巴悄悄打量看报纸的白云溪。

    白云溪长的很漂亮,却不单单只是皮囊上的美丽,更多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大内核,有些人光是瞧上一眼便吸引的人不愿挪开眼睛。

    墙上挂着繁复装饰的西洋钟滴答滴答响着,悬挂在下方的摆锤催眠似的左右摇摆,季南书竟咂摸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吉雪托着木质托盘而来,藕羹按照上次六小姐的吩咐只放了坚果碎,季先生那碗多加了勺桂花蜜调味。

    白云溪收起报纸放于腿上,“藕羹能吃吗?”

    季南书没犹豫地点头,“能,能吃。”

    客厅只听玻璃碗勺清脆碰撞声,季南书三两口把小碗中黏糊糊的东西吞了下去,甜滋滋的味道令人身心愉悦,加了坚果碎满口留香,一碗刚刚好,多了就腻了。

    慢条斯理地用完宵夜,白云溪依照寻常生活习惯回房间休息,对伺候在旁的桂年嘱咐道,“季先生留宿的话,就住昨天的房间。”

    季南书张口想说些什么,奈何白云溪已经上楼去了。

    今日来只是想感谢白云溪的照拂,哪知道一不留神便到了现在,倒是显得他不愿意离开,死皮赖脸留在这里一样。

    桂年上前问道,“季先生,昨晚睡的可还好,房间里有什么需要更换的地方吗?”

    季南书连忙摇头,“都挺好的,没什么需要换的东西。”

    季南书在回戏园睡七八个人的大通铺,和在白宅留宿权衡之下,果断选择了后者。

    心底那点仅剩的别扭在看见舒适整洁的房间后荡然无存,这才是他该生活的地方,而不是狭窄拥挤北风呼呼往里灌的破烂屋子。

    天气冷在戏园子里想要洗澡还得烧水去锅炉房洗,班主为了节约柴火时常让他们三四个洗一桶水,季南书嫌弃其他人身上脏,每每第一个等在锅边,抢先擦了身子,连泡下都不愿意。

    偶尔等着班主带队去大户人家演出时,季南书才悄悄抱了柴烧水泡澡,一边泡着还要担心有好事者嘴欠的告诉班主。

    来时身上没擦洗过,季南书觉得自己不脏,但看见整洁雪白的被子时生出浓浓罪恶感,仿佛不将自己洗香再躺床上,是侮辱了床。

    踩着拖鞋哒哒来到浴室,对着擦锃亮的浴缸来回研究了片刻,季南书依旧不敢动手触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金灿灿的把手,立马缩回了手。

    床头安置有电响铃,只要一摁楼下守夜仆人休息间便能听见声音,季南书望着圆溜溜的按钮犹豫了会儿,果断选择推开门出去了。

    走廊上铺着深色的木质地板,拖鞋踩在上面发出轻微咯吱声。季南书探头探脑来到一扇双开门的实心木门前,金漆勾勒描着边,低调简约却不失大气。

    季南书做足了心理准备,抬手敲了敲房门,手心冒着细密汗珠,舔了下干燥下唇。

    过了一会,就当季南书以为里面的人睡着时,门从内打开了。

    白云溪如海棠般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白皙颈侧,紫罗兰绸制蕾丝吊带睡裙勾勒出曲线,露出胸前大片肌肤和精致锁骨。

    俨然和平日里见到的六小姐不一样,更富有生活气,更加令人挪不开眼。

    一句话没说,光对视上季南书便红了脸,涨的耳膜嗡嗡作响,硬生生将眼珠子从白生生肌肤上挪开,双手背在身后无意识搅动,“我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白云溪睫毛颤了颤,白藕似的胳膊搭在门扶手上,“有什么事?”

    “我,我想洗澡,但不会用浴缸,就想……”说到后面季南书声音越来越小,抿着唇傻乎乎站在原地。

    “等我一下。”白云溪抬眸看了他一眼,回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应该是跟睡衣一套,颜色和材质都是一样的。

    光滑的绸制料子在电灯下流光溢彩,走动间波光粼粼,季南书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后头,眼睛四处乱瞟唯独不敢看向前方的白云溪。

    明明浴室很大,此时只站了两个人,季南书便觉得拥挤的喘不上气,活脱脱快要溺水消耗完氧气的鱼。

    白云溪弯腰扭动浴缸旋钮,哗啦啦水声回荡在浴室,“这儿是控制花洒和水龙头,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冷水,根据自己需要调节温度。”

    季南书眼睛不受控制黏在白云溪腰上,听闻说话视线慌乱挪开。

    这人腰怎么那么细,好似一只手就能握住,耍长枪能抡得动吗?恐怕翻跟头都得担心扭着吧。

    白云溪拢着外衣,一根手指抵着傻愣愣堵在浴室门口的季南书,“床头有铃,有事情按那个,会有家仆来的。”

    季南书连忙往旁边让开位置,水柱击打浴缸遮盖了砰砰直跳的心脏。

    没抓住一闪而过的念头,季南书懊恼地挠了挠脑袋,到嘴边的谢谢忘记说出口,眼巴巴盯着白云溪离开。

    偏热的水盖过胸口,季南书躺在滑溜的浴缸内,交叠的胳膊搭在边缘,热气熏得小脸红扑扑,扭头就能看见镜中满眼含春的神态。

    闭上眼浮现全是白云溪身影,她的锁骨下有一颗不起眼的红痣,白皮一衬带着私密的暧昧。

    整个北平的人恐怕也不会知道,看似不好接触冷淡的六小姐,私下还挺温柔的。

    咕噜咕噜,季南书半张脸沉入水下吐着泡泡,湿润的睫毛遮盖住眸中变幻莫测的心绪。

    主卧要比侧卧大的多,更像是个小型住宅,墙壁上挂满淘来的名家画作,大胆开放的油画每一笔触都在描绘恰到好处的人体曲线,张扬明艳,色彩浓烈。

    落地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译本书籍,前方是宽大的红木写字台。

    白云溪半坐在桌上,歪头肩膀夹着电话听筒,银制西洋火机点燃红唇衔着的女士香烟,语气淡淡道,“继续说。”

    花慈楼的长租包房内,红纱裹着房梁一圈圈垂下,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灯芯已灭,只剩下袅袅青烟残存。

    打扫的小丫鬟不敢多往层层帘子遮住的床上看,低头收拾桌上残羹冷饭,胳膊肘不小心碰倒了悬在桌边摇摇欲坠的酒杯,碎裂声吓地直哆嗦。

    “谁啊?”

    懒洋洋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尚文宫一把拽开乱七八糟遮挡视线的床帘,揉着宿醉直犯疼的额角,眼眶红彤彤瞧着一夜没睡好。

    小丫鬟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不知所措。有姐姐说住在这间房里的是大户人家小姐,来打扫时一定不能逾越规矩打扰到贵客休息,哪想着小心不能再小心,还是碰翻了东西。

    气氛僵持之际,一位穿着长衫扭着屁股的男人走了进来,说话的尾调跟带着小钩子似的,“您终于醒啦!”

    倒了杯凉白开送到尚文宫嘴边,“再不醒,我可得亲自来喊您了。”

    媚眼如丝的眼眸一扫,小丫头看脸色得到信号,赶忙收拾东西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凉水入喉,尚文宫眉目舒展开,掐着男子脸蛋揪了揪,“这大早上唱的是哪出啊?”

    “哪里是大早上,日头快到中午了。”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刚好是果子熟透香烂的年纪,一颦一笑的小动作拿捏得刚刚好,娇嗔道,“昨个陪您的小春,已经被人点去唱曲儿了。”

    “小春嗓子不错,扭的不行,还得汲叔好好教教,你这才叫扭腰。”尚文宫打个哈欠,手掌轻佻拍在汲叔后腰上,靠着高软枕眯着眼睛醒困。

    汲叔眼睛一转,仗着尚文宫心情不错吹风道,“尚小姐每次来都点小春陪着,那孩子性子也不错,我瞧着乖巧的很,不然您赎回去养着得了。”

    “养着,养哪里?”尚文宫眉毛一挑,“尚家的门又不是谁人都能进去的,我这前脚抬进门,后脚老爷子得在母亲牌位前打断我腿。”

    “哪里是让他进尚家的门啊,我的姑奶奶哎,给小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这事。”汲叔手指点在尚文宫下巴处,吐气如兰,“您外头那么多房产,随便找个屋子养着不就好了,到时候小春不用接客,专心伺候您一个人,外头嚼舌根的人也少了说您整日流连花楼的嚼头。”

    “汲叔你真当我是草包啊。”尚文宫握住汲叔手腕在掌中把玩,恢复清明的眼神冷淡疏离,嘴角挂着玩味的微笑,“尚家迟早要商业联姻,娶世家公子哥儿,到时候查出来我在外头养着莺莺燕燕,生怕我后院不起火是吧?”

    汲叔想着把手底的哥儿能放出去的放出去,去给大户人家做小或者当外室,也好过在楼里干熬着青春。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别看一个个玩的不着调,情到深处命都能给你,其实心里拎得比谁都清。

    “您这在北平的名声也没好哪里去啊。”汲叔小声嘀咕,“连六小姐都养怜人了,您怎么就连个外室都不收呢。”

    “什么?”尚文宫一下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追问,“你说的六小姐是白六?”

    汲叔一愣,“对啊。”

    尚文宫嗤笑出声,连连摆手躺了回去,“不可能,白六怎么可能包养什么怜人,她就适合找个尼姑庵出家去。”

    汲叔没同她争辩是非对错,外去拿了份报纸扔给了尚文宫,靠在床柱斜视道,“您瞧瞧,黑底白字写的清清楚楚,六小姐连包一个月的场捧个叫季南书的怜人。”

    尚文宫揉了好几下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再一看报社名字,“这他爹的登华报社,不就是说白家开酒厂的么?瞎特么放屁。”

    嘴上那么说,尚文宫穿衣服的动作可没停顿,床底到处摸不知道踢哪里去的高跟鞋,皮筋拢着卷炸毛的头发,嘴里还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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