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桂英挂帅

    戏台拉开,众人自觉散去,尚文宫终于能落座。

    依旧是坐在了白云溪下侧位,转着脚腕小声抱怨道,“下次再来这种场合,我指定换双平跟的鞋。”

    咚咚锵锵锣鼓声下,季南书踩着鼓点上台,头面随着动作一颤一颤,抖着水袖露出纤细的手指,捏指唱道,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够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

    甩着水袖眼神定在了一处,“百万的兵。”(节选京剧《穆桂英挂帅》)

    满堂喝彩,灯笼挂红,季南书的嗓子不愧于白老夫人的夸赞,开嗓便令四周安静下来,余音绕梁。

    “你看看那边的人,就戴圆帽的老头。”尚文宫心思不在听戏上,胳膊肘怼了两下白云溪,一侧眉毛高高挑起,八卦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老头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穿着黑沉沉的马褂子,听戏时脑袋跟着小幅度左右晃动,苍老布满青筋的手一下下跟着节奏敲打扶手。

    尚文宫没指望白云溪知道,自顾自的介绍,“他叫项鸿宝,清灭后从宫里逃出来的太监,据说偷拿了不少宝贝藏着。”

    白云溪收回视线,“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咱往来跑船运的多要疏通各地窄口,这不得买东西送礼嘛。说送出去的玩意是宫里出来的多有面啊。”

    尚文宫啧道,“我就去打听到项鸿宝私下卖这些个玩意,这他爹的死太监,姑奶奶提着大洋过去选货,他非得按心情卖给我。”

    依照白云溪的了解,光凭这些不足以让尚文宫记那么久,“卖你什么了?”

    想起当时场面,尚文宫脸都绿了,“卖特么冲龙沟剩下的茶叶给我,都发霉长白毛了,跟个宝贝藏在壶里头,恶不恶心啊!”

    预料之中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没想到如此重口味。项鸿宝还好端端坐在这儿听戏,只能表示尚小姐脾气收敛了不少。

    打趣道,“说不准那壶才是要卖给你的。”

    尚文宫搓搓胳膊,想到什么表情都扭曲了,“那壶还是留着他自己用吧。”

    白云溪忍着笑意,避免再将尚文宫惹急眼,问,“他手里还有多少宝贝?”

    “这谁知道啊,每次有人来买只拿一件出来,不过我猜测肯定不少。这死太监惜命的很,外出都得雇着两打手保护。”尚文宫狠狠瞪了眼项鸿宝才挪开视线,“据说有人在他那里买到了象牙雕的鬼工球,也不知道当时揣哪个兜里顺出来的。”

    夜浓时分,戏园散场。

    季南书端坐于梳妆台前,油彩抹面,头戴七星额子,两条翎子韧劲十足立着,瞧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渐渐泪湿眼眶。

    “这罐猪油班主让我拿给你的,往后用这卸妆。”青儿放下瓷罐,语气硬邦邦。

    能用昂贵猪油卸妆多是园里捧的角才有的待遇,其余人好些的用菜籽油卸妆,再次些的小角色便随便拿硫磺皂或是洗衣粉代替了。

    季南书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还歇不下来,就想拉着熟悉的人说话缓解,抓着青儿的手腕,恍然如梦,“青儿姐姐,我真要红了。”

    喝彩声似乎还萦绕在耳畔,季南书清楚的记得台下每一张面孔,每一声叫好。

    “你这连唱一个月,可比徐秋水还有排面。”青儿咬着下唇,到底是看他懵懵懂懂的样子心软了,柔了嗓子道,“现在全北平都盯着你呢,可不能是从前作派了。”

    季南书愣了下,抓着青儿手道,“青儿姐姐,你掐我一下吧。”

    青儿抽回手,扭着身子背过去,“我可不敢掐你,你现在背后可是有人了。”

    余光瞥了他一眼,“你快些换下来吧,我来时看后门处还停着辆汽车,怕不是接你的。”

    对上跟白云溪有关的事季南书神情收敛不少,抿着唇点头,未抹油彩的耳廓泛着红晕。

    青儿替他将头面卸下后就出去了,后台出口处戏班主正跟谁争执些什么,青儿借着帘子遮挡凑近了些侧耳偷听。

    “真不是不给您上门演出,您挑个其他人也好的,咱们戏园里不少嗓子亮,身段好的。”

    戏班主心底早已被磨的不耐烦,奈何对面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打手,胳膊快赶上他大腿粗了,班主只能硬着头皮,耐着性子的解释。

    “项爷我从不缺银子,你去北平打听打听,请他季南书来我府上唱一段不委屈吧。”项鸿宝眼皮拉拢着,垂成了三白的三角眼,盯着人看时无端带着阴冷气,“开个价,别不识好歹。”

    戏班主听过项鸿宝这人,从前在宫里头当太监,后逃出来带着不少宝贝居住在早年购的宅子内。没什么事干就好各大梨园听戏,遇到喜欢的就给请家里搭台子唱段。

    项鸿宝是不差钱,但在梨园里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据说老东西心理变态,变着花样的摧残过不少去府上唱戏的怜人。

    “哎哟,项爷啊!这哪里是我不识好歹。”班主双手拢于身前,笑的表情僵硬,“您估计不知道,今天这场啊是六小姐请的北平人听戏,专门捧季南书的。”

    项鸿宝眼神松动,“六小姐?”

    “可不是嘛,就是那个白家掌门人白云溪啊。”班主顺势给台阶下道,“不是我们不让季南书去给您唱戏,但总归要遵循个先来后到的规矩。不过您喜欢季先生的戏,往后一个月都能来听。”

    项鸿宝听出其中意思,从袖中掏出个银制拇指大的镂空铃铛,冷哼声道,“我算是给你个面子,这小玩意替我送给季先生。”

    戏班主接过后陪笑应声,“这可是精巧的玩意,想必季先生会喜欢的。”

    躲帘子后的青儿听的真真的,气的嘴唇要咬破了,待到项鸿宝带着打手大摇大摆离开后,扭身往后台走。

    “去哪里?”戏班主三两步追上给人拉了回来,握在手里的铃铛叮当作响,“小妮子听够多了,要不是项鸿宝老花眼,你早被抓起来吃嘴巴了。”

    “那死太监,动的什么心思您是知道的,还送这破烂铃铛嘲讽谁啊?”青儿气的眼圈红了,抓起那铃铛就要扔,被班主夺回拦了下来。

    “你今天是快意恩仇的摔烂了,明个项鸿宝过来没看见铃铛,惹恼了你替季南书伺候去?”班主巴掌呼她后背上,“我看是真将你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爹,您要是真宠我,早就该把我捧成角,而不是让我不温不火的唱配角。”青儿一声爹喊的戏班主心肝直颤,做贼似的左右查看有没有人听见。

    好在散场有一段时间,卸下行头都回后院洗漱休息去了,只剩下寥寥几个打扫后台的小童。

    班主拽着青儿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压低声音训斥道,“爹那是保护你,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青儿别开眼睛不说话,杏仁眼蓄着豆大泪水往下落,瞧着怪令人心疼。

    “徐秋水背后有吴二护着,吴二那可是手里握着兵的,谁敢跟她叫板不要命了。季南书人家攀附上白六,白家如何你是清楚的,得罪白家那就别在北平混了。”

    班主双手一摊,“你呢,你背后有谁?一个当班主的老爹?我这把老骨头给她们塞牙缝都不够。”

    “您是知道的,我能力不比他们差,从小练功我也不曾偷奸耍滑。难道不能凭实力较个高低,非得里头弯弯绕绕。真这样,我可是要唱一辈子配角了?”

    说着青儿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抽出帕子掩面低泣,埋冤道,“果真人就是不公平的。”

    班主喉间哽咽,久久长叹口气,“孩啊。如今世道乱,能出风头未必是件好事,多少双眼睛盯着呐。贵人捧你,那是千呼万唤,转头有了新欢,那便是碾成泥,能被吞的骨头渣都不剩。”

    戏园有个后门,平日里出行都走这儿,吴公馆的车接徐秋水时也停这儿等着,季南书偶尔看到过几次。

    一路上不知道整理了多少次衣裳,快把布料捋薄了,季南书深呼一口气朝着停门口的黑色汽车而去,攥了攥冒汗的手心。

    驾驶位上下来的司机惊的季南书脚步顿住,对方拉开后座车门,后知后觉粉红了面颊,快走了两步钻进车内。

    季南书睁大眼睛,惊呼咽回嗓子,没曾想白云溪会在车里,抓着车门的手指蜷缩起。

    她侧靠在车窗上似乎睡着了,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淡粉色的唇警惕地抿起。

    季南书放缓呼吸,稍挪动位置坐好,撑着下巴好奇打量她。

    到底是做了什么梦,才会如此不安呢。

    汽车开动,街边亮着的霓虹彩灯,透光茶色玻璃如流水般滑过白云溪脸庞,平白增添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脆弱。

    季南书不自觉舔了下唇,探着身子想靠近时,睡梦中的人眉眼微动,惊的刚露出小苗头的人立马缩回安全地带,眨巴着眼睛,眼神在本就不大的车内乱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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