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秋，夏天的热量还没消退，学校的饮水机就过早地换上了热水。

    不过打完球不在意这个，对着闷热的白开水也是一顿痛饮。沈岩又用饮水机的水洗了把脸，甩着一身热汗准备上楼。

    他从楼梯口往操场望了一眼。张秉文正慢慢悠悠地走着，眼睛往四楼巴望，一会儿笑一下，一会儿招招手，甚至还比个心。

    这老兄最近很传奇，寡了两年，高三开头讲了个演讲，就和七班刚认识的陈姝君好上了，每天不知所踪。班主任也警觉，生怕这宝贝学霸成绩下滑，每天追着问他去哪儿了。张秉文那语文130的脑子突然不好用了，憋了半天只回答一个人去散步；一个大男生天天一个人散步，亏他想得出来！

    沈岩决定不等他，自己一步三级地窜上楼。一进教室，就见一群女生趴在窗台边上，吵吵嚷嚷的；最中间的便是陈姝君，被一群人挤拥着和楼下互动。 “啊呀！！！他还比心！”人群里掀起一阵阵叫声。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沈岩在心里轻轻地感叹一声，绕开他们，坐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的高中和这种场面无缘。虽说运动天赋、身高、长相都不错，脾气也好，本该是很受欢迎的角色；但因为性格有些钝钝的，不太会接话，沈岩和“中心人物”没有半点关系。其实自己成绩也还可以啊，怎么都叫我“沈笨笨”呢？

    不过白芷有时也这么称呼自己，显得两人还挺亲密的，所以沈岩觉得“笨笨”的外号也挺好的。

    他喝两口水，侧过身，用余光偷偷看了看后桌。

    白芷一如既往地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埋头在她那灰色封皮的大笔记本上写字，仿佛与外界有个屏障。

    她总在那个笔记本上写字。沈岩曾问她笔记本的用途，她眼睛也不敢看沈岩，轻声说：“所有学科的知识都记在这里。” 沈岩只觉得自己冒犯了她的隐私，为此自责了几天，直到白芷来收作业时叫了他“笨笨”。

    他们的交流一直停留在礼貌友好的层面。我该如何走近她？沈岩又急切，又怕打搅了白芷，怕使他们的薄膜般的友谊破碎。

    夜里十一点。

    外婆陪着弟弟睡下了，妈妈明天要值早班，来嘱咐过沈岩早点休息后，也已入眠；爸爸还在医院值夜班。家中就沈岩房间的灯亮着，小电扇发出“嗡嗡”的声音。

    能这个时候写完作业，对一个高三生来说是奢侈的。

    可沈岩今天不准备珍惜这早睡的机会。他在网页上搜索《梦集》的书名，并顺着词条打开了M网站的官网。

    偶然的聊天中白芷谈起了《梦集》这本书，他们由此多说了几句话。“这是找共同语言的机会。”沈岩这样想着，手指点向搜索键，决定今晚开始挤时间读这本小说。

    《春恋》—白芷

    啊？！沈岩心里“砰”地颤动了一下，一惊，马上把页面拉回首页。

    他眨了两下眼睛，再一看——是的，在新人榜单下，白芷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列在那里。

    可能是重名？也可能单纯有人以此为网名？本不是什么奇怪事，但心上人的名字突然出现，让沈岩措不及防，一下心悸不止。就算此白芷非彼白芷，他也无法不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迫不及待地点进去。

    “考场门口的一个对视，让我对孟春天坠入爱河。”小说开头这样写到。

    很平平无奇的故事，记录女主角“白芷”和孟春天相识到恋爱的故事。清汤寡水，篇幅不长，没有什么转折点，更像一篇日记。沈岩很快就读完了；瞬间睡意全无。

    沈岩认识孟春天。

    孟春天和沈岩一样是金阳高中高三的。高一时做过升旗仪式主持人，足球踢得很好，偶尔会和沈岩一起打球；外形酷酷的，性格则阳光开朗。女生经常假装嫌弃地提及他，话虽高傲，言语里却有着无法掩饰的好奇。

    可沈岩不曾知道白芷与孟春天有这层关系。天打雷劈。

    “可能真的是巧合呢？”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仍旧心悸不止，心里像被人往下扯着一样难受。

    当你产生怀疑时，其实事情往往已经向着坏的方向发生了；继续追究是为了找寻希望，还是在撕灭最后的薄膜呢？沈岩仍抱着希望点开了作者的主页。

    没有个人简介，寥寥无几的信息，清爽的风格就像平时的白芷一样。

    唯有三部阅读量不高的文章，分别是春、夏、秋《恋》。

    “我到底是真的爱上了秋天，还是因为林晚秋的出现？” “都说春秋最多情，可叶夏却使我落入仲夏夜之梦……” 主角的名字犹如设计好的老土的巧合，分别对应着这三个季节；像十年前青春杂志上随处可见的伤痛散文，现在几乎很难有人能提起兴趣。

    若不是这三个人都是沈岩认识的人的话。

    若不是三本小说的女主角都叫“白芷”的话。

    林晚秋是理科班那个沉默寡言的学霸，留海总遮住眼睛，只留半张俊俏的脸；叶夏和沈岩常一起打篮球，是隔壁班那个性格开朗、爱社交的男生。

    沈岩本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被窝里；此刻他整个人直挺地坐着，用手搓着脸，不时地揉眼睛，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的。

    一脸懵圈。

    沈岩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在梦里，但还是掐了自己的大腿——疼。

    这些文字很普通，但也很真实，在沈岩这里真实得可怕。……白芷有三个暧昧对象？

    白芷是个很文静、干净的女生。刚上高中时参加军训，班级要围成圈进行活动；大家理所应当地聚拢到同性边上，而白芷和沈岩正站在男女生的边界处。扩散开时，教官要求与身边的人手拉手。

    “这有什么害羞的嘛！男女生牵个手不很正常嘛！”闻教官声看去，另一个边界处的同学一直在犹豫。最后女生扯起男生的袖口，那男同学又没拉拉链，被扯成个双开门冰箱。

    沈岩正犹豫着要不要加入他时，白芷却牵起他的手，踏踏实实地握着。他们这样正常地散开。终于到位后松手坐下，沈岩的脸不由自主地发烫，用余光看见白芷的耳根也红透了，在白皮肤的衬托下简直要烧起来。

    那是很完美的初遇。

    很显然这网文与白芷有着明确的关系。不，肯定不是白芷自己写的，肯定不是；那是她身边人写的？是出于什么原因要编造故事？沈岩这样想着，思绪转成乱麻，更加无法入眠。但他还是关注了这个叫“白芷”的作者。

    早晨六点的闹钟根本就是毒药。沈岩用整个面部肌肉提拉着脸，就是拉不起眼皮。“一二三，起！”他终于猛力地翻身起来，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快速地换衣、洗漱、吃早饭。直到已经背着包换鞋了，才马马虎虎找到清醒的自己。

    沈岩家就在学校边的老小区。他晕晕乎乎地步行去学校。早晨是我最脆弱的时候，你可以一拳打死我。他每次都这样想。

    突然，眼前一亮，心跳突增，睡意全无。

    沈岩先是看见同班的李杜，正准备跑上去拍他；却见同行的是白芷与孟春天，两人有说有笑，手里推搡着什么东西。

    昨晚的记忆一下都睡醒了。即使沈岩迟钝，也知这不是上前打招呼的时候。他放慢脚步，任凭校门口的红绿灯将自己与三人分隔开。

    沈岩走进教室时，班级乱哄哄的，刚开机的同学趁着班主任还没进班的短暂时间，忙着补作业、收作业、聊天。即使是市里不错的重点中学，普通班也仍是这样的，内卷不足，散漫有余。

    而白芷已一如往常，安静地待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听英语听力。她只占桌上三分之一的地方写字，于是整个人都缩了起来，显得更加纤细小巧些。剩余大片的地方摞着各种作业本和试卷，每一科都整理成规则几何体，没有一页纸出列。

    白芷会等同组的人补作业。如果你不主动去交，等离早自习开始五分钟的时候，她会抱着本子来找你，等收齐后再给课代表。

    沈岩的钝就钝在，他每次都在前一天就写完作业，早上鲜少补。他当然希望赖到最后让白芷叫他，但又不能在对方面前留下不用功的坏印象，最后总是早早找上去。

    但今早沈岩坐在座位上，作业放在包里。他假装气定神闲地刷着语文默写，假装镇定地用余光看看表。七点二十五，还有五分钟。还有三分钟。还有五十秒……

    “沈岩，你还在补吗？”白芷站在他桌前问道。

    “哦哦！没有！我在默语文，”他忽地抬头回应到，视线正与白芷乌亮的眼睛对上，马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昨晚就写完了，给你。忘记交了。”

    “好的，那就齐了，”白芷浅浅地笑道，“我就说你怎么会补作业。真难得，你平时都第一个交的。”她转身走去，仿佛清风拂面。

    可恶，本来是想营造不一样的感觉的，本来是想问昨天的事情的。现在沈岩却忘乎所以地高兴着。

    早操后，同学零零散散地上楼。

    沈岩侧身坐着，假装在发呆，余光仍看着后排的座位。你说这个班级是不是奇怪，老班全然不管事，座位都按喜好来。居然高个子男生坐在前排，白芷那样的女生倒坐在后面，黑板都看不见。

    白芷慢悠悠地从门口进来，和一起的同班女生还挥手告别，然后向前面走过来。

    我想问。我想问清楚。沈岩心里默默升起昨晚那样扯心的焦虑。

    该怎么开口？

    “沈岩？”白芷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沈岩略微一惊，马上收起伸在走廊里的腿，用友好的表情看向白芷，等她的回话。

    “你在M网站看小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