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教室是一如既往的吵闹，有人早早背书，有人在聊天，有人鬼鬼祟祟地补着未写完的作业。

    可白芷觉得教室今天格外的刺耳，仿佛每个人都在讨论她的小说，在背地里批判她。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嘲讽的语句——“她这不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吗？”“不过是作文分稍微高点，真以为自己是文学家了？”

    她偷偷地用余光观察着周围。

    沈岩交作业时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现在很安定地坐在位置上，学得特别认真。方怡琴早上和自己打了个招呼，现在也不知所踪。

    “他们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她被敏感的情绪左右，产生了荒诞的质疑，“沈岩平时经常主动搭话的吧？方怡琴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吧？”

    “是不是因为看到了校园墙的话，知道了我的小说，所以有意疏远我？”

    “我删小说是在上周，那个人发校园墙是在前天……有多少人真的在网上看过小说？有人碰过我的笔记本吗……”白芷机械地答着题，想的越来越多。

    但白芷的性格就是，总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即便她心里翻江倒海，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好枯燥。

    沈岩的心情灰蒙蒙的，用最近积累的苏轼的词来说，“也无风雨也无晴”。

    白芷近日理应很辛苦，看着也确实很辛苦。沈岩怕打扰她，一周都没怎么找白芷搭话；虽然之前一直在期待交流作文，他还是努力忍住，没有借此为由去找她。

    学习都因此变得枯燥了。

    但是昨天给白芷讲化学题，也算说了不少话。她的基础比我想象中好，应该能跟上来。

    沈岩压低了头写题，嘴角微微上扬。

    白芷一直只有语文拔尖，总体成绩排在中游，学得也似乎比较吃力。沈岩反而最近开了窍，状态一直很好，月考排名一下跃到年级前列；或许有作文素材的功劳，之前平平无奇的语文进步显著。

    我一直默默无闻，现在突然进步，不敢说自己有能力带你。可我又非常希望你同我一起进步，甚至比我更好；我曾下过很蠢的决心，说自己要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然后勇敢靠近。

    起初他隐隐担心——白芷与自己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的。这几天看到白芷如此刻苦，心里燃起希望来，决定自己要和白芷一样努力，一起进步。

    可惜沈岩只以为自己会打扰对方，却未料想，这样默默鼓励白芷，成了一种隐患。

    午休时分。

    白芷将自己封在教室里写作业，尽管她已经学得非常疲惫厌烦。似乎整个世界都在看着她，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将自己吞噬。

    今天午休的人好像额外少，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是教室里能听到最响的声音。于是她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好，请问你们班白芷在吗？”突然，一个甜美而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白芷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一个扎双马尾的漂亮女孩。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她心中略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淡淡地回到。

    “我是高三十二班的陈静。请你出来一下吧。”女生的声音还是悦耳甜美，脸上也仍然神采奕奕；只是语气变冷漠了一些。

    陈静……是昨天加我好友的那个女生，孟春天的女朋友。

    “该来的总会来。”

    从座位到教室外的短短几步路，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白芷在心里不断地默念这句话，想着自己早已预想过多遍的场景——是谩骂？是嘲讽？还是公之于众？

    总之这确实是我的罪过，就让我好好道歉吧；或许，这个事件反倒能帮我走出心魔。

    她慢慢地跟着女孩儿走出教室，感觉脚步都是空的，一种不真实感席卷而来。

    有一瞬间白芷在心里祈祷能在楼梯口见到陈姝君，希望她与张秉文又在那里谈情说爱，希望他们的出现帮自己解围。

    但楼梯口一个人也没有。她们到楼梯口站定下来。

    “我昨天加了你的微信，”女孩儿笑着说，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愈发地甜美，“你记得我吧？”

    “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找我。请你直说吧。”白芷回复到。她也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些不服气来，与刚才的愧疚与害怕交杂着；声音倒是依旧保持着冷静。

    “没有呀，我只是你的读者而已，”女生继续笑着，向白芷逼近了一步，“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孟春天的呀？”

    她的情绪真是冷静，白芷想着。比起立即发表批评的人，冷静的问罪者往往更恐怖；你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愤怒，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爆发。

    “同学，请你听我把事情说清楚吧。”白芷鼓起勇气看着陈静；她不希望对方用这种方法消磨她，“首先，对不起。这件事完全是我的不对，我仿佛你们的第三者一样，请你尽管责骂我。”

    女孩儿没有说话。她脸上的笑容冷下来；或许这样的脸蛋比刚才假笑的脸要好看不少。

    “我自己也有很多原因，但是没有必要说出来博同情。对不起，我再次道歉，”白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强势，不让对方打断，“这个小说就是我幻想的而已，我和孟春天并没有什么交际，请你……”

    “我知道的，”沉默女孩儿却突然开口，声音又回到了刚才的甜美，“我早就问过孟春天了，毕竟他是我的男朋友嘛。他说他不认识你，我只不过是和你确认一下罢了。”

    白芷听见脑海里的巨响，她心里有什么厚重的东西瞬间跌倒了。她脸上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看着陈静。

    陈静也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依旧保持着甜美的笑容，那是正主应该有的骄傲。

    “你知道吗，我读那个小说的时候就不生气。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陈静将眼神移向窗外，仿佛不屑于看白芷，“又油腻又无聊，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有信心一直写的。一个花痴对我男朋友的奢望而已；笔记本的封皮都起毛了，真的有蛮恶心的。”

    白芷不说话。

    “我第一次读的时候就知道那是假的，”这漂亮女孩儿继续说，“你根本没接近过孟春天，他根本不是你写的那样子的。”

    “你也挺可悲的，天天沉浸在自己写的文章里。因为没有人爱，所以只能自己天天幻想？反正孟春天连记都没记住你，以这种方式展现出他受欢迎，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反正孟春天喜欢的人是我。”

    “喂，说话啊。”陈静见白芷始终一言不发，对着她仰了仰下巴，“搞得好像你才是受害者一样。”

    “对不起。我没有更多能说的。打扰到你们了，对不起。”白芷目光空空的，轻轻抬起头，“谢谢你，找没人的时候单独找我聊，你很善良。”

    陈静蹙眉，用厌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切，装无辜。”说罢便一甩头发走开了。

    白芷一人站在原地，望着走廊。过了许久，人们渐渐都回教室了，走廊里的人多起来，她才慢慢走回教室。

    一场大汗淋漓，沈岩飞快地走上楼。有段时间没打球了，今天中午算过了个瘾。

    从后门走进教室，他习惯性地把目光首先落在白芷的座位上。只见白芷趴在桌上，头深深地埋在臂膀里；腿也蜷曲起来，整个人呈现封闭的状态。沈岩明确地感觉到，她并不是单纯在休息；这一刻的白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与世隔绝。

    “小白？这是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俯低身子轻声问道。

    白芷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头依旧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没事。”“这不像没事的样子啊，身体没有不舒服吗？发烧没有？”说罢沈岩把手靠上白芷的额头；触及肌肤的一刻又突然心悸，赶忙抽回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摸出来了，应该是没有发烧。

    或许是沈岩刚才的举动的作用，白芷终于把上半脸探了出来。眼睛肿肿的，似乎又是哭过的样子。“沈岩，我可以直接问你吗，”白芷用肿得无力的眼睛看着沈岩，语气很弱，似乎心有胆怯，“你看过我的小说，是不是？”

    沈岩愣住了。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白芷，他觉得自己也快要哽咽。

    你别提小说呀。一提到小说，我就五味杂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情感看待你。我应该因为小说就不喜欢你吗？

    我应该因为小说里你有三个暧昧对象，在现实中远离你吗？

    我应该在看了小说后还喜欢你吗？那些文字让我陌生，我原本喜欢的是这样的你吗？

    他想起某个误闯音乐教室的午间。那天，他撞见白芷一边弹着钢琴，一边陶醉地唱着歌；那天，他偷偷做了她一中午的听众，把她一个人又可爱又真实的身影刻进眼眶里。那天之后，他多么希望白芷其实发现了他，希望听到一句“你其实在听我唱歌，是不是？”，希望那个中午里有专门为他而唱的歌。

    现在她真的问起了“是不是”，沈岩的心揪了起来。

    “对，我看过。”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