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山上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他的灵力。
晏深本该在出幻境后就醒来，储灵珠的反噬会让他短暂地疼痛一瞬，不过这点疼痛和锁魂链相比，不过尔尔，他便从未将它放在眼里。
可是，他被桃源山压制，陷入了身体昏迷却意识清醒的奇怪状态中，直至方才，他才醒过来。
一路上都被沈婵抱在怀里，虽然晏深变成了小猫，但敏锐的感知相较于人形时仿佛更胜一筹，他的身体被柔若无骨的手掌完全掌控，越是想要醒来，越是陷入更深的沉睡。
沈婵合上了书册，转过头望去。
“你变回来了？”她惊讶。
乖巧的小猫被高大的身影替代，她看着晏深，总觉得他似乎变了些，却又说不出是哪里有变化。
他穿着滚着银丝织边的黑色衣袍，晏深的肤色苍白，鸦黑的瞳显得更加幽深，发丝凌乱，垂落于颊侧。
他看着沈婵，沈婵猜不透他眸中的情绪，却很难得因为这副堪称绮丽的容颜愣神片刻。
这样的神态，让沈婵几乎要把眼前的人和怀中小小的黑猫重合在一起。
尽管本就是一个人，但是她觉得，其中有一些微妙的、无法言明的差异。
初相识时，她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关注晏深的相貌，最多会在心里想一想，然而现在，对于这件事情的关注貌似超乎了她自己的预料。
可能是因为总和小猫相处的原因，突然从小猫变成人就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沈婵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脑海。
晏深走近了她，抬起手，抚摸上她的头顶。
沈婵没有躲开，她潜意识里默认了晏深不会伤害她，不管是因为心蛊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随着他的靠近，她看到了被衣领缚住的、凸起的喉结，看到了晏深衣袖上暗银色的花纹，再到他衣裳的褶皱，他被腰间束带勾勒出的劲瘦优美的腰线……
沈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太奇怪了。
她不敢再看下去。
不可否认的，她有点紧张。
太近了。
沈婵一旦紧张就忍不住说话，“晏深，怎么了？你别靠这么近……”
她想要离远一点，却挪不动步子，仿佛被施了法术钉在地上一样。
头顶上的大掌似乎只是轻柔地放在上面，中间隔了一层空气，沈婵没有感受到任何触感，她喉咙有点酸涩，感觉说不出话。
“……有片花瓣。”晏深收回了手。
“在哪？我看看还有没有？”
也许是正好有了理由，沈婵连忙退后几步，逃离了这个有点奇怪的氛围，跑去了铜镜前。
她弯腰照了半天，也没看到头上哪里还有花瓣。
“已经没有了。”晏深说，他垂下的手掌微微张开了手指，里面空无一物。
“好吧……”沈婵理了理发丝，“你怎么变成人了？”
“你很失望？”
比起人，她更喜欢猫吗？
“没有！”沈婵下意识否认，否认完，她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晏深的关注点错了吧？
沈婵发誓她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心里对于变成人的晏深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之情在，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
她其实想和他说的是正事。
“可是，我已经说了，你是我捡到的小猫，这样一来，不会露出马脚吗？”
毕竟原本的计划是他们俩人一同拜师进入碧霄宗，现在的局面虽然和设想的有差异，不过也算是殊途同归。
“无妨。”晏深向来没什么表情，不过沈婵和他相处久了，也能感觉出来一点。
比如现在，他好像就比刚刚反问她的时候要开心一点。
晏深话音刚落，人形的身影就消失不见，转而出现在沈婵脚边的，是熟悉的小黑猫。
沈婵的眼睛微不可察地亮了亮，这点变化逃不过晏深的眼睛，在沈婵蹲下身想要抱小猫的时候，他扬起尾巴，纵深一跃，轻巧地躲过了沈婵的怀抱。
果然，她更喜欢猫。
小猫向前优雅地走了两步，微微仰头，漆黑的兽瞳望向了沈婵。
“其实这样也不错。”沈婵对小猫比对人宽容得多，小猫不愿意给她抱，她也不会生气。
她托着腮，脸颊上被挤出了圆圆的红晕，看着小猫，“你还可以跟着我去上课，不会有人怀疑一只小猫的。”
“你很希望这样？”黑猫竖瞳微闪，折射出金色的光，好像整个瞳孔都被金色覆盖。
“我是说真遗憾。”沈婵自认不会被一只小猫吓到，不过直接被晏深点出来，她心虚地别过了目光。
撇开她自己的私心不谈，如今她荣升亲传弟子，尽管没有了师尊，不过她本意也不是来碧霄宗拜师学艺的。
沈婵再插科打诨也没忘记和晏深的约定，她答应他去藏书阁找关于心蛊的解除方式，才把他骗来和自己一块进碧霄宗的。
到底有没有心蛊的记载，她也不确定，总要去找找。
一开始扯谎的时候，沈婵没有想到真的能走到这一步，既然来了，她也不会推脱那个时候承诺过的话。
对于晏深，她莫名不希望自己是个骗子。
现在看来，其实这样反而比晏深以人形进入碧霄宗好，且不说这样的大宗门是不是有能发现晏深底细的秘密法宝，就大魔王这个闷葫芦性格，能动手绝不动嘴，她真怕惹出什么事情来。
还是小猫好啊！
沈婵充满欣慰地看了小猫一眼，把晏深看得莫名其妙。
她想起喻连云临走前叮嘱过她的事情，明早要和外门弟子一块去主峰上课，沈婵决定今天早点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内一下子充盈了神树的灵力，她到现在都感觉不到一点饥饿。沈婵走向卧室，看着垂挂下层层纱幔的床，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只有一张床，那你要睡在哪里？”她看向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小猫，忽然双手护住胸口，正色道：“晏深你不要想和我睡一张床，男女有别的。”
“猫也不行。”沈婵补充。
晏深：？
谁要和她睡一块了？
“你自己睡，我去外面。”小猫面无表情，身后的尾巴微微摇晃了下，跃上了还没关上窗户的窗台，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婵如愿得到了专属于自己的一张床。
她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来回滚来滚去，喻连云想得很周到，院落内的设施一应俱全，她漫无目的地仰面朝天，从未有过的良心忽得有点不安。
沈婵的眼睛转向了床头的柜子上，上面还有小猫躺过遗留下来的几根黑色毛毛，她连软布都没给晏深垫上，就把小猫放下了。
迟来的心虚让她脑中天马行空的想法一波接着一波。
晏深晚上会去哪里呢？
纵使知道他根本不用睡觉，也忍不住会去想。
沈婵彻底睡不着了，她翻身坐起来，去窗台旁打开了小竹窗，竹窗连通着后院，静谧夜色下，桃花盛开，溪流缓缓流淌。
很安静。
看不到小猫的身影。
“晏……晏深。”沈婵低低唤了一声。
她复想起之前为了应付关魁，对小猫的新称呼。
那两个字在嘴边转悠，明明不是晦涩的字眼，却无法被吐露。
是什么？
是“深深。”
沈婵说完，忽然面上有点热，她鼓了鼓桃腮，转过身，看着窗外桃溪流水，脚步停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把窗户关上。
她提笔站在桌案前，思索良久，写下了一行字。
宣纸被提起来晃了晃，好让墨迹能够快点变干，沈婵把薄薄的纸叠成小方块，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只有一点点。”沈婵嘟囔着，把身体埋进了被子里。
这回，许是心里了结了一桩事，她比之前入睡要快得多。
夜色微凉，飘落的花瓣随着夜风飞入了小小的卧房。
竹窗被一只苍白的大手轻轻合上，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落下了帷幔的窗前，拿起了柜子上叠成小方块的纸片。
“如果是小猫就可以获得六分之一的床榻。”
他浅色的唇轻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晏深凝视着这行边角已经化开墨渍的字，显然主任写得很急，墨还未干时，就被叠了起来。他捏着纸片，把它恢复成小方块的模样，收进了识海空间最深的地方。
微透的床幔里，沈婵侧着身，一侧脸颊被挤出了软乎乎的颊肉。
分明身形瘦削，可是脸上总留着未褪去的婴儿肥。
晏深停留了很久。
繁星闪烁，水流不止。
最后，他拿出了一套浅桃红的襦裙放在沈婵枕边。
这不是沈婵从小莲院带来的那些衣服中的之一。
卧房内的空气荡起涟漪，床前的人影兀自消失。
*
沈婵一早醒来就看到了床头的桃红襦裙。
她有买过这条裙子吗？
虽然困惑，但她还是换上了崭新的裙子。裙摆处缝制了很多花瓣一样的装饰，走起路来恍若花瓣纷纷飘落，布料上暗藏金线，只要有光照，便是令人目不暇接的粼粼波光。
沈婵满意地在镜子前转了个圈，鲜艳的颜色更衬她杏眸盈盈、肤白胜雪，像从桃花树中走出来的精怪一般，很是美丽。
她不记得自己从夕照镇带来的裙子中有这样一条，不过既然放在床头，想来是晏深昨晚拿给她的。
柜子上的纸条也消失了。
他肯定看到了。
沈婵提着裙裾臭美的手逐渐放了下来，对着镜子出了神。
晏深收下了纸条，是认可了她的方法吗？
但是床榻上并没有猫咪来过的痕迹。
他不愿意吗？
沈婵越想越烦躁，拍了拍脸颊。
真是，亏她还好心好意分他一点，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嘛。
不想了，讨厌鬼晏深。
她推开了大门，看到了坐在前院的小黑猫。
黑猫的尾巴自然地垂落在身后，听到动静，闪光的竖瞳看向了沈婵。
沈婵也看见了晏深，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信筒上的胖鸽子却咕噜咕噜地叫唤了一大串。
“咕咕咕咕咕——”
这只胖鸽子在说什么？
沈婵听不懂鸟语，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看鸽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喻连云昨日才将鸽子给自己，可不能还没过一天就给养死了。
晏深沉冷的眸光转向了叫个没停的鸽子，也许是因为物种压制，又或者是来自大魔王天生的威慑力，小胖鸽“咕咕咕”的声音忽然一滞，兴许是停得太急，胖鸽子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响亮的嗝。
“噗——”沈婵没忍住笑。
鸽子的两只圆滚滚黑秋秋的绿豆眼瞪得大大的，宛如在控诉沈婵的嘲笑。
平地起风，自上而下落下青色飞羽，沈婵向上看去，一只庞大的青鸟盘旋而下，华美的羽翼在天光之下好似闪着耀眼的光芒。
是鳐羽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