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乐安郡主出嫁由礼部一手操办。皇帝赐墨宝“永结同心”,皇后赏下七色宝石黄金头面,贵妃、大臣以及各皇室宗亲也跟着添妆,武将那边更是积极。虽说不知人们是为了分君忧安抚边境将士,还是冲着过往和黎将军的交情,抑或是想展现一番侯门爵府的大气,反正哪怕是定国公府,也赠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紫檀顶箱柜。

    皇后赐了恩典,允黎蔓从皇宫出嫁。

    虽不及昔日长公主下嫁的豪华奢糜,但一百二十台嫁妆,首尾仍可达数里,绵延于整条长街。打头的一抬已经进了陆府,这边还有嫁妆未出宫门。

    暮色将至,送嫁的队伍两旁挤满了百姓,七嘴八舌地说真真是气派。

    陆闻砚腿部有疾无法骑马,不过他模样生得好,气度又颇为文雅,坐在轮椅上也显得从容。如烈火般耀眼的赤色喜服衬得他皮肤越发白净,路旁不少围观的姑娘瞧着不由得羞红了脸,又再叹息一句天妒英才了。

    镇国公和其夫人已经亡故,新妇新郎需向灵位行礼。陆闻砚腿脚不便,黎蔓对此不甚在意,只自己恭恭敬敬又万般不舍地告别了双亲。

    身旁是只见过一次陌生夫君,身后是早早离世的双亲,耳边是欢天喜地的唢呐锣鼓,前方是全然未知的陆府。黎蔓心头思绪万千,默不作声地攥了攥手指。

    黎蔓一手搭着苏叶稍稍借力,垂眼盯着下首准备踩上脚踏。可不知是谁先开了口,贺喜的声音如沸水进油锅般在耳边炸开,纷乱混杂却又字字分明。

    “祝郡主和陆少爷永结同心,共赴白头!”

    “郡主新婚大喜!”

    “珠联璧合,举案齐眉!”

    “愿郡主和夫婿鸾凤和鸣、琴瑟同谱!”

    “黎姑娘新婚快乐!”

    不过刚入学堂的孩童奶声奶气又像模像样地说着祝福,母亲当头给了一个暴栗,“错了错了,是郡主!”

    “大喜的日子,郡主肯定不会介意,”隔壁的屠夫看着眼前的喜轿,口吻里满是熟稔与怀念,“当年将军和夫人结婚的时候也是大阵仗,在燕北军的时候将军什么敌人都不怕,就说过郡主嫁人是他最操心的事儿。”

    屠户低头抹了一把脸,旁边知道他过往经历的人顿时了然,“今上仁厚,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如今看到郡主出嫁定然也心满意足了。”

    有人打趣起天不怕地不怕的黎将军只当年成亲的时候手忙脚乱,有人注视着新妇的身影言辞恳切地送上祝福,被盖头挡着,黎蔓隐隐约约瞧见有红花、红果从百姓们的手中自发抛出。

    象征着美好温暖的赤色星星点点地坠下,越来越多的百姓提起灯笼走上街道,天上的银河落到人间,耀眼却让人不觉灼伤,叫她抛去诸多念头,此刻只余震动。

    于是身着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与官绿绣花裙的新妇并未急上轿,千言万语在舌尖儿打了个转儿,她最后摸索着朝两旁的百姓郑重地行了礼。注视着这一切的陆闻砚在黎蔓行完礼后示意苏叶上前去扶,自己也朝人群拱了拱手。

    迎亲的队伍继续起轿,欢呼贺喜的声音越发大了。

    及至陆府,苏叶小心搀扶着黎蔓从轿辇上下来,陆闻砚递上自己的手,声音让人如沐春风,“郡主脚下当心。”

    依着规矩,成亲前的新妇新郎不得私自会面,因此自那日街头分别之后,这是两人第二次相见。

    他掌心向上,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静静地落在黎蔓的眼底。新娘伸出自己的手慢吞吞地搁到他的手里,而后被对方松松地拢住。少女的手很凉,对方却非如此,那温热也就随着交叠处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待少女站稳,陆闻砚自然地将手松开,他眼眸微垂,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瞬,只觉对方身量照旧纤纤,一双柔夷也比自己的手小上一圈。

    因着百姓的祝福,黎蔓眼下的心情还算松快。况且就这成亲一事,前世她也走过一遭,算不得稀罕事。

    “一拜天地——”

    因着陆闻砚腿脚不便,叩拜的礼节虽说应是夫妻二人同时进行,落到实处时便只有黎蔓老老实实地叩拜。

    “二拜高堂——”

    坐在上首的陆父一向严肃的面庞此刻和缓不少,眼底蕴满笑意。陆夫人服饰整洁,端庄自持,见新人行礼便微笑着颔首。两位长辈看上去都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夫妻对拜——”

    为表郑重,三拜的礼节陆闻砚没让小厮替他推着轮椅,只自己将手搭在扶手的木把处借以调整。他动作不算很快,少女低头看那木轮一点一点扭转过来,俯身时听得自己头顶的珠翠微微作响。

    黎蔓忽觉荒谬。

    一场大梦,叫她看破了凌鹏远的真面目。却又让她因想逃离定国公府这一火坑而与陆闻砚定下姻亲。前世只从他人口中听到的狼子野心、简在帝心的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他与她素昧平生,却又即将成为生同衾、死同穴的“同林鸟”。

    夫妻对拜完,便有两个侍女上前要把新娘子扶入新房。黎蔓听到一旁的陆闻砚温和地对苏叶说,“我在外面招待一会儿,劳郡主等等。”

    她想了想说,“夫……”少女心下别扭,改口道,“少爷……少喝一些。”

    前世凌鹏远喝得周身都漫着酒味,推门见人便欲欺身上前的光景历历在目。黎蔓忽又转念一想,不对,应该叫陆闻砚多喝一些,最好烂醉如泥、进门倒头就睡,省得我担惊受怕,还得费一番功夫。

    两个儿子都是粗糙的泥猴子,练完功已经够汗臭熏天了,只得了这么一个小女儿,黎父黎母乃至兄长都如珠似宝地疼着,学着别人家养女孩儿的规矩不让黎蔓舞刀弄棒。再说她先天体弱,根本吃不消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父母兄长一合计,只教了她些许防身的功夫。

    黎蔓身子不好,太医本就说应养一养才能同房。但凌鹏远喝醉后全然不听,前世她折腾了好半天才没让人得逞。她不知陆闻砚酒量如何,只得宽慰自己说起码对方腿部有疾,应该更好对付些。

    陆闻砚低低地笑了一声,“郡主都这么说了,等会儿叔伯弟兄们要是灌我,我可就能寻着由头讨饶了。”

    陆家的侍女机灵地接话,“郡主是心疼少爷呢。”陆闻砚笑着摆了摆手让侍女扶着黎蔓进屋子里去。

    正跟着迈开半步的黎蔓差点起了半身鸡皮疙瘩。

    一左一右两个侍女扶着她们的少夫人稳稳当当地在婚床上坐下,随即麻利地告退,没再多言语。

    见四下无人,黎蔓小心地掀开一点儿盖头,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想要的,她翻开小盒子,捣鼓几下取出些物件儿又坐回床边。珠翠首饰有些沉,少女稍稍活动了下脖颈,把头顶的红布翻至原位,再摸索着尝试将一样东西藏进袖子。

    都道至亲至疏是夫妻,“至疏”二字黎蔓已从凌鹏远身上知晓,可她也不觉得自己和陆闻砚能成为这所谓“至亲”。

    房内一片寂静,只余下龙凤花烛燃烧时烛火炸开发出的噼啪声,因此有人推门进来时的声响格外清晰地传入耳畔。

    黎蔓心下一惊:对方来得也太快了些。

    被精心装饰过的屋子处处洋溢着新婚的喜庆,花烛上橙黄的火光一跳一跳,像翩跹的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少女端坐在榻边,从肩膀落至胸前的霞帔上绣着精致的花簇。

    似乎是听到有人进来,陆闻砚瞥见她把袖子飞快地从胸口处放下,似在遮掩些什么。

    陆闻砚让小厮推着自己的轮椅更靠近床些,随即摆摆手让人退下。

    他喝了些酒,思绪不算太清明,默不作声地盯着对方的手看。

    进入黎蔓眼帘的先是一双靴子,再对方喜服的下摆,轮椅木轮的部分。她轻轻抽动一下鼻子,闻到淡淡的酒气,只不知道对方喝了多少,又是否已经醉了,不由得心下紧张起来。

    掩映在宽大袖口中的柔夷紧张地攥了攥,互相交叠不安地抚了抚虎口,陆闻砚见状低低地笑了一下,拿过一旁的玉如意。

    黎蔓发觉自己头上的盖头正被慢慢挑开,她默不作声,却又听得自己的肚子忽然咕噜一响,随即身形稍滞。

    依着规矩,自梳妆起黎蔓就再没吃过东西。

    有点呆啊,像雀儿。陆闻砚心里想,他眼神温和地与对方平视,“郡主可是饿了?”

    少女眼睛圆圆的,额间的花钿形如桃花,怯生生又警惕地朝男子望来,声音细若蚊蚋,脸庞因不好意思染上薄红,“嗯……”

    陆闻砚指了指旁边小桌上的糕点,“那你推着我,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黎蔓心中拘谨,见房中无婢女小厮,觉着自己应当起身推对方的轮椅。可她袖间还放着没藏好的东西,只怕稍一动作就会掉出来。

    少女起身,小心翼翼地搭上轮椅的把手。

    微微泛棕的椒盐桃酥上面洒满了芝麻,小小的一块让人唇齿生香;方方正正的姜糕色如白霜,吃起来又软又糯;放在白瓷盘里的凤尾酥精致漂亮,入口外酥内软,很是美味。

    似是因为有些醉了,陆闻砚一手支着脑袋没动弹。黎蔓问他要不要用一些,男子摆了摆手。

    连吃了两块桃酥有点干,黎蔓目光落到酒壶,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她尴尬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轮椅上的人。

    “我不喝,你别贪杯就是。”陆闻砚的目光蜻蜓点水地从那酒壶上掠过,眼眸微垂不垂,“我这样的身子,已是六根残缺之人,实在耽误了郡主”

    黎蔓警惕地盯着他。

    他目如点漆,因着醉意显得有些朦胧,说话也慢吞吞的,话语里满是好奇,“郡主袖子里是什么?”

    黎蔓原本想含混过去,可陆闻砚似是醉了,虽语气温和,但不依不饶的非要弄个明白。少女情急之下本想缩手,一甩袖却是把本就没藏好的东西摔了出来。

    原本用来充当下下之策的匕首被拿出来,银光锃亮,落进陆闻砚的眼睛。他并没有恼,见黎蔓把它拾起,宽慰道,“我明白,黎将军和夫人都是习武之人,郡主有些爱物也是人之常情。”

    他与黎蔓对视,轻轻巧巧地问,“我只想问郡主,既是如此,为何选我?”

    沉默在两人间弥漫。

    少女握住匕首,搪塞几句后见对方没有反应,只直直地望着他,轻轻地说,“你无慈母,我无双亲,同病相怜罢了。”

    陆闻砚依旧没有应声,他似是有些困倦,好半天才叮嘱道:“明天去见母亲,她给什么,你拿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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