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

    “你家少爷的轮椅。”黎蔓转头叮嘱一句,心里默念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了,也不知道我和陆闻砚谁是乌鸦嘴。

    小厮来福急急忙忙地从马车另一侧登上来,外头的人也没留意出来的是谁,兀自咒骂着,“你们陆氏书铺以次充好!买书之前信誓旦旦地同我说是经过校定刊刻的新集子,我拿回家一看,好家伙,这和我之前的那本连错处都一模一样!”

    “大哥别动怒,气坏了身子可要不得,”秋月搀扶着黎蔓下了马车,前者示意身后的家丁围上来护着,黎蔓却摆摆手,“无妨,大哥不会伤我。”

    怒气冲冲的人看清了黎蔓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只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你是陆家哪个?”

    他再度用眼睛描摹了下马车的周围,那陆家独有的令信花纹依旧盘踞在窗框侧边,五大三粗的汉子心下笃定几分,只恶狠狠地对黎蔓说,“你既不是陆家人就闪一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黎蔓递给秋月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地点点头。

    这汉子又觉得有些不对,“你如果不是陆家人,怎么从陆家的马车上下来的?”

    清瘦漂亮的女子后退半步,似乎是被眼前的人吓着了,她由身旁的婢女搀扶着,声音不大但还算清晰:“你如此说陆家书铺可有证据?若没有的话,你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污蔑他人,旁人可是能捉你去报官的!”

    被这么一质问,这五大三粗的汉子愤愤地搓了搓自己的麻衣,复又拔高声势嚷嚷,“我怎么就没有证据?陆家书铺新刻的那本《居士集》,买的时候那掌柜跟我说什么请的名家校注、大师来刻的,可这两日送到我家中,分明与我上次买的那本一模一样!”

    听他如此义愤填膺,道路两旁的百姓渐渐凑了过来。

    黎蔓正仔细听着,来福不知从哪儿蹿到黎蔓身旁,他小声对黎蔓说:“郡主,少爷的轮椅有些坏了,下不了马车,他问您是否要上了马车咱们先直接回……”

    来福还没说完,那大汉忽然更来劲儿了,他指指黎蔓又指指来福,“你们都是陆家的,还在这儿跟我推三阻四,仗着在京城店大就敢欺负我这么个异乡人是吧?看来我说什么都得报官去!”

    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来福一听这话也气不过,正欲说些什么时旁边的黎蔓却开了口,“那就报官。”

    “大哥为着小店生气,让陆家书铺实在惭愧。在商言商,守信用、讲道理,不昧良心是陆家一贯的规矩,”黎蔓咳嗽几下,仍坚定地说,“若真是陆家书铺做的不对,那也的确该罚,但大哥也知道,这官老爷们断案都是要讲究证据礼法的,这要是两手空空的去了,平白叨扰了他们。不如这样——”

    看上去格外柔弱的少女半步不退,一双如露水般清澈的眼睛扫视四周,“既有这么多父老乡亲作证,你也不用担心些什么。”

    她心下一动,“我郎君便是陆家人,只是不便于下马车,我愿为我郎君分忧。我让家丁去请街道司和书铺掌柜来,你我和父老乡亲们一起去你家中拿那两本集子,大伙儿盯着,我也做不了什么手脚,咱们和街道司一同去报官,如何?”

    说完这话,那大汉陷入迟疑,看热闹的邻里街坊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倒是觉得可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看这姑娘说的不错,拿了证据再去报官。”

    “大家伙儿一起看着,谁也做不了手脚。”

    “就是,你一个七尺男儿在这儿冲一个弱女子这么大声嚷嚷算什么,拿上东西去报官啊。”

    也有人的关注点不在所谓的“陆氏书铺有没有店大欺客”之事。

    一个大娘站在黎蔓身边,对黎蔓摇了摇头,“你男的这么不中用哦,怎么让你这么个小娘子出来对付。”

    这话也引来几个人附和。

    的确是轮椅轮子坏了、但坐在马车内其实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陆闻砚短暂默然。

    “他……”黎蔓偏头,见马车依旧毫无动静,也不太清楚里面是个什么情景。小厮来福急急忙忙地解释,“郡主别误会,少爷轮椅的右轮确有裂缝,实在不方便下来。并非……”

    他本想说少爷并非有意让您独自出面,但伺候主子多年的小厮琢磨了一下自家少爷的性子,觉得就算轮椅能下来,这事儿也说不准。

    说白了就是得看陆闻砚自己乐不乐意,遂闭口不提。

    “我知道。”黎蔓只点点头。

    汉子一直嚷嚷的陆家,衣着不俗的清丽女子,留在马车内说是轮椅坏了的陆家人……一连串线索集结在一处,电光火石间,四下的人们都知道了黎蔓的身份,那大汉也是。

    “你是乐……乐安郡主?”那大汉眉头一皱,忽又松开,“那马车上的岂不是陆二少爷?”他的脸色依旧不好,但语气缓和很多,“既是如此,那我愿意和郡主一起去拿那两本集子。”

    “那就有劳大哥等一会儿,我让家丁去请街道司的大人来。”黎蔓说完,小厮来福冲一个家丁使了个眼神,那家丁利落地抱拳就走。

    剩下的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黎蔓:“大哥贵姓?”

    得知来人身份的大汉总算没有刚刚那种怒不可遏,勉勉强强地说:“我姓汪,叫汪求石,郡主随便叫就行。”

    “汪大哥的名字都显得坚毅,可见在求实治学上更是勤恳认真,”黎蔓笑了笑,捡着不太尖锐的话说,“大哥放心,我家二郎和我都在这儿,那集子要真出了问题,我俩第一个不答应。”

    刚刚跑去和自家少爷传了番话的小厮又站到黎蔓身侧,道:“少爷说他和郡主的想法一样,也和郡主代表陆家绝对不会让自家书铺的客人被蒙骗,如若真有纰漏,报官之后除开京兆尹的处罚,陆家愿再出百两银子作为赔礼。。”

    乐安郡主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是一身正气的镇国公的女儿;陆家二少更是邻里街坊出了名的温和有礼,他本人也是读书懂学问的。思及此,最初也不想胡搅蛮缠的汪求石怒气消了大半,忍不住倒了点苦水:“我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但你家这书……刻工确实不同,但书版竟与我先前买的那集子一模一样,我本就是觉得先前自己手上那吴六郎刻的集子买的不好,想着买本好些的才在你家花的钱财……”

    “可这下倒好,不仅书版一模一样,与我先前买的那本集子相比,竟还多出些错讹来。若是我没看出来,来年会试若问了这个我又写出谬误,算谁的?”

    小厮来福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那大哥你拿到书铺去与掌柜的商量,我家每种书这些年刻出来的大多不止一种,兴许是给你拿成旧的书版了呢。”

    “我哪里没想过?”提到这儿汪求石反而更生气了,“你家掌柜听完我的话,把书拿去翻了几下反而说是我拿了本假书来骗钱,可把我气坏了。我堂堂七尺男儿行得正坐得直,用得着行这种下三滥的事吗?”

    汪求石捏了捏拳头,“我本来今天就想去报官的,只刚好撞见了你们。”

    他浑身筋肉横生,显得有些吓人,黎蔓倒不怕,沉思片刻只说:“汪大哥知道我但却不认得,所以一开始让我不是陆家人就走开,可见不愿意牵扯无辜,”她将视线落至街道远处,“这马车上并无标识,但大哥拦下了我和二郎的马车,又凭着认出来福知道我是陆家人。”

    远远的,街道司和前去请人的陆家家丁出现众人视野,另一头则是陆家书铺的掌柜满头大汗,一脸着急地跑了过来。

    “今上圣明,为广揽人才已定下明年开恩科。”黎蔓神色平静。语气淡然,“汪大哥你说你是异乡人,又提到会试,我见汪大哥风尘仆仆,想来应是最近进京赶考的学子。”

    她又重复道:“你说人生地不熟,但又认出了陆家的马车和陆家二少爷身边的小厮。”

    汪求石的眼神忽而变得十分阴戾,死死地盯住说话的人。

    黎蔓不是傻子,向一旁摆了摆手,不知何时赶过来的苏叶并三四个陆家家丁站在少女身后,形成可靠的壁垒。

    “汪大哥说你先前买的那个本子比陆家书铺的少些错讹,这是你问罪的理由之一——你说陆家书铺粗制滥造,还有些谬误,”黎蔓摇了摇头,“我确实对书铺之事不怎么熟,也不太懂为商之道。”

    “只一件事。”

    “你说你原先的那本《居士集》的集子是吴六郎刻的,吴六郎确实刻工高超,其笔划舒朗有力,多为善本。我也很喜欢他刻的本子,手头上也有本由他刻的《孟东野诗集》,是先父给我的生辰贺礼,说是一纸难求。”

    “先父告诉我,吴六郎是唐代工匠中顶有名的那个,”黎蔓顿了顿,说话时字字分明,“可是《居士集》,定然不会是唐人的本子。”

    汪求石是个读过书的,听她说到这儿时整个人冷汗涔涔,不自觉地把牙关咬紧,若非家丁挡着,黎蔓也不敢确定对方会做出什么来。

    两边人神态逆转,这下倒叫七嘴八舌看热闹的人懵了。人群中也有识文断字明白其中关窍的,当即高声嚷嚷了起来。

    “《居士集》若有了,吴六郎应该早就死了!”

    “对啊对啊!这汪求石怕不是在撒谎呢。”

    唐人的工匠,如何去刻宋人的本子呢?

    乐安郡主看上去依旧是柔弱的,只朝终于赶到的街道司微微一礼。

    她说,“陆家书铺遇上些麻烦,想来要有劳各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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