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人

    陆氏书坊这般大手笔,自然是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了。一时间,许多人都回家翻了个底朝天,更有甚者不惜出价收购他人家中从陆氏书坊购来的书册。只盼着自己能从当中找出错讹,既得新书,还得了那份钱财。

    “家丁来报就是这样。”小厮来福口若悬河地说完,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

    “自己去找些水喝。”陆闻砚摆了摆手,来福连忙谢过,匆匆跑出书房。

    等他再重回房中伺候时,便见自家主子手中拿着一册《三十六计》,正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看上去格外闲适。来福压不住心中的疑惑与好奇,大着胆子试探性地说:“小的愚笨,不太懂郡主这番用意……”

    陆闻砚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哪里不明白?”

    感觉自家主子似乎心情还不错,来福马上乘胜追击:“就是……郡主今日去书坊,先是加了一成手下人的月钱。接着遇上有人去闹事,郡主就立规矩,说是可以拿陆氏书坊之前出过的、错讹较多的书来换新的,还赔双倍的银子。可这样账面上的支出不就多了很多?”

    他顿了顿:“小的觉得,今天去书坊的那几个人和汪求石一样,应该直接报官才是。”

    “前一个掌柜的错处是她发现的,新掌柜上任后加月钱又重新安排分工,是以儆效尤也是赏罚分明。至于后面那几个人……”陆闻砚晃了晃手上的书册,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你可以把我手上这本拿去看看。”

    来福讨好地笑:“少爷知道的,小的一看书就头疼。”

    陆闻砚笑着笑了笑头。

    “果然是镇国公的女儿,选了釜底抽薪。”轮椅上的人将目光重新落到纸页上,只娓娓道来,“你觉得那几个人和先前的汪求石一样,是有人派来故意惹事的是不是?”

    来福点点头。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总归陆氏书坊近几年出的书确实一本比一本差,”陆闻砚却是“啪”地一下把手中的东西摔到地上,脸色冷了不少,“这次真要报了官把那些书都送过去,才是让人看笑话。”

    知道自家主子是对前掌柜心有不满,来福小心翼翼地避免触霉头,只道:“小的明白了。但凡是陆氏书坊出的书,千字错一字以上者皆可拿回来赔双倍银子,会不会……开销太大了些?”

    “我倒是觉得还算划算,书册数目终归是有限的,”他示意来福捡起那册书重新放回案几上,待小厮退至一旁,陆闻砚继续慢悠悠地说,“此举既能让那些错讹之书回到陆氏,又能让整个京城都知道陆氏书坊刻书、抄书严谨。活招牌最是难得,能口口相传的更是如此,这几日的生意定然很好。至于一时亏损……咱们家连这点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当然不会!”经他点拨,来福豁然开朗,“如此看来,确实是小的目光短浅了。”

    “不过此举也并非一点儿困难之处都没有,”似是想到什么,陆闻砚的眉头微微蹙起,但忽又松开,只对着小厮语重心长道,“只怕是你过几日要辛苦些。”

    过了三四天,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来福终于得到了答案。

    被剁碎的螃蟹用麻油熬熟,将草果、茴香、缩砂仁、花椒、姜、胡椒等研磨成粉撒在蟹肉上,最后用葱、盐、醋拌匀,蟹生尝的便是新蟹的鲜甜滋味儿;莹润的玉碗里装着赤色的一颗颗樱桃,冰镇过的乳酪与蔗浆浇覆其上,红白交错,更显动人;野鸭肉被切得整整齐齐,码好了放在瓷盘中,浓稠的酱汁闻起来喷香扑鼻。

    “蟹肉寒凉,叫小厨房再温些酒上来,”陆闻砚吩咐来福,又指了指桌上的樱桃酪,“得了些新鲜樱桃,我听厨子说刚好记得这么一道唐人的小食,便让他们做上来看看,不知合不合郡主的胃口。”

    若说陆家这一大家子里黎蔓看谁最顺眼,目前那真是小厨房的厨子排第二的话,便无人能出其右。她这几日为着书坊的事忙前忙后,感觉确实需要吃些好吃的犒劳自己一番。

    炎炎夏日,冰冰凉凉的鲜甜果肉和细腻乳酪在舌尖上化开,个中滋味无需多说。黎蔓的眼睛亮了亮,赞不绝口道:“着实好吃。”

    陆闻砚看着她,看她因为吃到美味满足得微微眯起眼睛,觉得像只雀鸟在清晨找到了饱满的粟米。

    “这道小食也不难,”陆闻砚总算记得了黎蔓身边的侍女的名字,“郡主若喜欢,只管叫苏叶去小厨房传一声,叫他们备着。”

    黎蔓捏着一柄小勺,看着陆闻砚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二郎这般体贴,倒让我接下来求人的话不好开口了。”

    轮椅上的人怔楞一瞬,随即失笑。

    “这话说得没有道理,小厨房的功劳怎么叫我占了便宜?况且郡主和我这么见外,更是不该,”陆闻砚顺着话道,“若有我能略尽绵力之处,郡主尽管开口。”

    黎蔓不再客气,把自己这几日遇到的难处径直说了。

    她当日的话一经出口,很快便传遍了京城。陆氏书坊的门口排起了长龙,来往验书者络绎不绝,铺子里忙得热火朝天。

    其间有的人确实是找到了书册的错讹之处,可黎蔓说出的双倍赔偿也让有的人动了歪心思,打起浑水摸鱼的念头——来书坊的人这么多,铺子里的伙计一个一个地查验,真的查得过来么?再说黎蔓不过是陆家新妇,她就一定能辨别出自己手头上这本书的真伪?

    分辨真伪对黎蔓来说其实并非完全不可之事,毕竟来的客人太多,店里的伙计难免分身乏术时黎蔓也有主动帮忙。但她身子弱,经不起长时间的费心劳神。而为着验书赔进去康健,任谁来看都是亏本买卖。

    “加上这几日我才知晓,陆氏书铺所出售之书先后换过不同的牌记。”黎蔓言辞恳切,“我对这方面不够熟悉,书坊是祖宗基业,历经几代,哪怕是一直在店里做工的伙计也不见得能认得上两辈的书,实在费功夫。”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放出去的话不可言而无信,不然活招牌的影响就会有所折损。陆闻砚明白黎蔓纠结的原因,他只道:“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

    见他摆摆手让来福退下去,黎蔓迟疑地别过脸吩咐苏叶也先避一避,说自己和二郎有要事相商,然后又转头回来静静地听陆闻砚要说些什么。

    谁知对方只是很平静地说:“只是郡主既是借人,何不表现出些诚意来?”

    “不然我巴巴地去求人,”他语调温和,口气佯装无奈,“也是会心有不平的。”

    前一刻略尽绵力,后一刻问有没有什么诚意。黎蔓几乎要被陆闻砚逗乐,她揣摩着对方这番话的真假,想了想稍稍弯腰捂住自己的心口说,“这几日为着书坊东奔西走,看来确实有些吃不消。”

    她捂上心口的那一瞬陆闻砚眉头微蹙,放在膝头的手指蜷了蜷,连她说的前几个字都感觉未能听清,反应过来后才开口:“郡主合该多休息会儿。”

    “所以我来找二郎借人。”黎蔓正色道。

    她忽而想起什么,顿觉理直气壮,坐直了后紧紧地盯着陆闻砚,“况且这事原先是二郎托付于我的,我当时可……”

    她就此打住,但陆闻砚明白——这话的意思便是她当时可没有答应,真要论起来,也是他陆闻砚先有求于人。

    “君子应欲讷于言而敏于行,”陆闻砚拱手道,“郡主伶牙俐齿,好不聪慧。”

    “二郎谬也,先不说我不是君子,”黎蔓才不会被这种话吓倒,她一本正经地反驳道,“况且行军打仗若是不能随机应变,又或者太要脸皮,那此人在将帅之才上定然不是最出类拔萃的。”

    她与他对视,陆闻砚听见她带着张牙舞爪般灵动戏谑的话语;黎蔓看见他深沉如一地夜色的眼睛。

    眼若寒星,黎蔓忽然想到这么半句。

    夏天的晚风吹过小院,高大的树木抖动枝条发出簌簌的声响,纵情高歌的知了正不知疲倦地叫着,明月高悬,身披一袭月色的陆闻砚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笑了。

    “好吧,为着咱家书坊,”他一手支着下巴,指了指黎蔓又指了指自己,“看来……我是不得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复又拿起自己的筷子,把一开始的想法抛了出去:“我叫来福这几日跟着你便是,他应该都认得。”

    陆闻砚才学过人,耳濡目染下身边的小厮自然不会目不识丁。加之主子爱书成癖,来福替他买书收书是常态,陆氏书坊的几个牌记或者其它刻印式样他都见过。

    黎蔓反应过来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抿了抿唇觉得脸有些热,道了声谢后捏着勺子继续吃起来,不再说话。

    不知道自己被一顿饭安排了差事的来福在第二日接到消息,忙老实巴交地跟着黎蔓往书坊赶。

    及至到了铺子来福才明白自家少爷笃定的那句书坊这几日生意颇好,这哪里是一般的好,门庭若市都只是谦虚。小厮费劲儿地挤到人群中,加入到正为着验书而热火朝天的几个伙计里。

    黎蔓对来来往往的客人解释道:“这是我二郎身边的,既识文断字,也认得陆氏书铺所售书册的各种式样。有他在,大伙儿都方便些。”

    有了来福,前几日的困难被化解大半,黎蔓和苏叶站在离人群稍微远一些的地方,吩咐一个家丁上前帮忙维持一下行列整齐。见队伍井然有序许多,黎蔓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准备进到铺子里看看牛大和王二学得如何,顺道过一下这几日的账目。

    可她刚一转身,就听到背后的人群中似有吵闹推搡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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