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陆闻墨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有多么欢天喜地在此处不必再赘述,至少黎蔓和陆闻砚在送走小少年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样……也算给了母亲一个交代。”黎蔓用手轻轻顺了顺自己的胸口,“三弟那边应该是彻底打消了念头。”

    “彻底打消了念头”或许都说轻了,陆闻墨从此该是对习武避如蛇蝎了还差不多。

    “家中对三弟虽不算骄纵,但他总归没吃过什么苦头,”陆闻砚摇摇头,“如此这般,应是能消停好一阵子。”

    “不过为了不让三弟起疑……”黎蔓顿住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二郎院子的花花草草怕是还得和这些铁桩相伴一阵子。”

    她当然知道这些看上去冷冰冰、银光锃亮的铁柱和某人的小院乃至他所喜好的风雅有多格格不入。

    陆闻砚失笑,有心打趣道:“郡主这话?”

    “为了三弟,有劳二郎担待。”黎蔓眼珠转了转,抱了抱拳。

    陆闻砚佯装不满,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长吁短叹,“唉,可怜我这费心装点:东搬来一颗文竹,西边新养了一株木槿花,到头来一进院子,满满当当地都被这些铁桩子占满了。”

    高大冰冷的铁桩上反射出院里一片生机盎然的光景,两者看上去着实不相称。

    黎蔓在心头嘀咕着这是你三弟又不是我三弟,面上还是十分恳切地打太极:“三弟长大后定然能明白二郎的一片苦心。”

    再说陆闻墨年纪虽小,但辈分上却是黎蔓实打实的的小叔子,这几日若是把习武的地方安排到黎蔓的小院子,若是不慎被传出去了算什么话?

    说到养的花花草草,黎蔓忽然想起来一个巧合,“说起来我和二郎第一次遇到就是在街上那卖花草的店里。”

    毕竟是天降婚约,陆闻砚对那天的记忆很清晰,“父亲喜兰草,那日我便是替父亲去取之前在铺子里订的吊兰,没曾想遇见了郡主。”他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想到那当众发难的凌鹏远,想到彼时被人咄咄相逼的黎蔓。

    陆闻砚有些好奇,他想知道黎蔓对那门婚事……对凌鹏远的态度。曾派人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黎蔓和凌鹏远并不熟识,只在定下姻亲前见过两面,还是那种在山寺的偶遇。

    虽然这种偶遇……想来也不过是皇后当时为了促成两人姻缘所以刻意为之罢了。

    但是就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陆闻砚自认为对黎蔓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她是个有主见的,既然能那么决绝地回掉与凌鹏远的婚约,那么当初答应的时候呢?至少面上黎蔓当时肯定是点头同意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然难拒,更何况是天家意愿。

    但那门亲事实打实的存在过,整个京城知晓,怕是燕北那里,那黎家世世代代镇守过的地方,那曾被黎家守护过的百姓们也会知晓。

    知晓黎蔓曾经是要嫁给凌鹏远的。

    定国公府门楣显赫,黎蔓是镇国公独女,皇后做媒,不知有多少人会称赞这是一桩天赐良缘。

    纵使昔日凌鹏远所做之事在京城传了个遍,但若非那日他当街咄咄相逼,黎蔓态度坚决,两人就会如期成亲。

    陆闻砚这样想着,对上了黎蔓的目光,后者发觉前者陷入了沉思,遂善解人意的一声不吭。陆闻砚瞥见她眼角的一颗小痣,瞥见她那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那些人都知晓黎蔓曾经是要嫁给凌鹏远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陆闻砚忽而觉得不大舒服。

    不知名为什么的复杂情绪犹如藤蔓一般在心间环绕盘折,陆闻砚垂了垂眼,只道,“三弟回他的院子里去了,看来今天的晚饭就咱们两个。”

    黎蔓听了这话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今天吩咐小厨房的时候就说只用做两个人的饭,”她顿了顿,许是为了报刚刚陆闻砚用铁桩揶揄的仇,此刻女子皱起眉来,狐疑地问,“原来二郎的意思……是你和三弟一起用?”

    伶牙俐齿,陆闻砚甘拜下风,一手收拢折扇,另一手抵上掌心讨饶:“是我说的不明白,但郡主放心,短了谁也不会短了郡主的吃食。”

    既是了却了一桩事,自然得好好庆祝一番。

    带皮的五花肉被放在火上烤黄,洗净改刀后划出虎皮的花纹,放入各式作料烹煮至入味,收浓的汤汁浇覆其上,肥而不腻,软烂香甜;海参、鲍鱼、肥母鸡、猪蹄筋混合着放进砂锅,高汤和老酒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文火煨制后最是滋补;莴苣去掉皮叶切成片,过沸水后加入姜末、盐、热油还有醋,拌匀即可,在苦夏里更显脆爽。

    陆闻砚还吩咐小厨房上了一壶不太醉人的果酿,清亮的酒液被倒进莲花式样的瓷碗,剔透的冰块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陆闻砚行云流水地端起拿小碗,朝黎蔓颔首,“这段时间实在有劳郡主。”

    黎蔓端起自己面前的小碗朝他颔首示意,微微抿了一口酒液后道:“这酒味道不错。”不泛苦,很是清爽。

    “这个不太醉人,郡主若喜欢可以多喝一小碗。”陆闻砚伸手将那酒壶移到黎蔓手边的位置,“只是记得用些饭菜,空腹喝容易伤脾胃。”

    虽不打算在此刻对那些无名的情绪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也难免受它们的影响,陆闻砚今天在饭桌上的话不多,闷头仔仔细细地将夹到自己碗中的肉块剔掉不吃的葱叶,再一抬眼,正好对上黎蔓的目光。

    对方盯着他,慢慢地皱起眉。

    还没等陆闻砚琢磨出个所以然,黎蔓冷不丁地开了口,语气倒还显得认真,吐词清晰,“你刚刚敬的那碗酒,不会是想抵消我解决了那个书坊掌柜吧?”

    她显出几分警惕的神色,似乎是要和陆闻砚把道理讲清楚:“这可不行,如果只是感谢打消了你三弟习武的念头,那可以接受,但是书坊的话,就像你上次说的,需要一点诚意。”

    陆闻砚瞥见她素白面庞上泛起的淡淡薄红,忽然生出的想法让他伸手去拿了那酒壶,分量格外轻先不说,他再倒了剩下的一点进自己碗里,认真尝了口发觉了一点不对,“这酒……”

    小厨房好像把两种相仿的弄混了,这种芙蓉蕊刚入口没什么,后劲儿却是有些大的,他刚刚没仔细品,竟没发觉出不对。

    眼下却来不及追究小厨房的不对,陆闻砚把酒放下,坐在桌子的对面的黎蔓还在等他说话。

    女子微微地歪了歪头,催促道:“二郎?”

    她声音很轻,像雀鸟在心间轻轻地挠了挠。

    陆闻砚自知酒量颇好,但黎蔓许是喝醉了。

    他不着急点破她现在不算太清醒,只顺着她的话半真半假地装傻:“嗯?”

    黎蔓似乎有些不满,但良好的家教与脾性又让她压住了这份急切,只又给陆闻砚讲,很认真地商讨:“我说,你上次说我向你借人需要诚意,那日我回去想了想,觉得当初是你叫我进书坊的,”她笑起来,露出几分狡黠,“所以二郎是不是该给些诚意?”

    不仅如此,为了更有说服力,她伸出手掰着指头算:“你看,我解决了汪求石,解决了上一个掌柜,解决了那天在书坊门口的人给陆氏书坊立了个活招牌,还打消了陆闻墨习武的念头……”

    她总是有些醉了也还是坐得直直的,说了这么几件事也不喊累,只盯着陆闻砚说:“陆闻砚,你看,是不是该你给诚意?”

    陆闻砚没想到自己那天随口说的一两句玩笑现在回转到自己头上,但被这么问着他觉得有几分道理,声音照旧温和:“那郡主需要陆某做些什么?”

    真心或者假意,诚实或者试探,他很好奇黎蔓想让自己做些什么。自她嫁进来,她总是和顺的,虽有锋芒毕露的时刻,但也几乎都是被动的,她自己好像无甚所求。

    也不能这么说,陆闻砚心想,她对书坊还是很上心的。

    “我要你……”出乎意料的是,黎蔓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可也记得一些事,有些事是很要紧的,不能说。

    但她又确实有几分不服气,她不喜欢一直被各种事情推着走的感觉,虽然当上书坊掌柜让她感觉不赖,也能满足她想要多多结交他人的要求,可她也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筹谋打算,有点辛苦。

    她似乎有点苦恼,陆闻砚想。

    对方这段时日里本也有些辛苦,陆闻砚忽然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也不过十七,而且早早地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亲人,只余着她孤零零的一个。

    身形单薄,体弱多病,像是刮一阵风就能把人吹倒了。

    陆闻砚忽然心软几分,又重复一遍:“郡主需要陆某诶出什么诚意?”

    她有什么所求的事吗?

    也在此刻,黎蔓突然开了口,她是迟疑的,却又因为醉酒显得直率,“我还没想好,这样吧,你就先答应了,我想好了再跟你说。”

    “好,”陆闻砚笑了笑,“我答应。”

    他随口道:“需不需要什么信物,以免我赖账?”

    “赖账”两个字被明晃晃地提出来,黎蔓瞪了瞪眼睛,似乎是被陆闻砚这个有些直白的无耻的“赖账”给惊讶到了。

    可她一向不信怪力乱神,发誓这种对她不太有说服力。

    黎蔓还在冥思苦想,陆闻砚却是给了对策。

    “这个给你,”他解了腰间的玉佩,递给她,“郡主若想好了……”

    流云式样的玉佩泛着莹润的光泽,他慢慢地说:“凡有所命,莫不遵从。”

    “哦,”黎蔓呆呆地接了,也不知信没信陆闻砚的话,也不知是不是没想到更好的办法,只得拿起自己的筷子咬了咬筷子尖,点了点头,“好吧。”

    陆闻砚收回手,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吃饭罢,”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曾想小厨房弄出的错,倒是让我给赶上了。”

    黎蔓的反应有些慢,听了这话也没太反应地过来后半句,只继续开始吃饭。

    打消了陆闻墨的念头,她又不是彻底闲下来了,明儿个还得去书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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