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郡主喜欢就好,”陆闻砚眼眸深邃,弯起时冲淡了一些疏离,“这一壶是先到的,另外还购置了几坛,怕是要过几日才到。届时叫来福给郡主送来,不仅有烧刀子,还有两种燕北的葡萄酒,我不大识货,只让人挑当地最有名气的买,还望郡主见谅。”

    黎蔓因为醉酒本有了几分懒散困意,哈欠都小小地打了两个。此刻眉眼怔怔,略带迷茫地望向他,迟缓的思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她心中既有高兴也有惊讶,“你……你这人好……”

    好什么呢?

    在这刹那间,黎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该说他善察人心?真要给今日所得的生辰礼论个次序,这一壶烧刀子在黎蔓心中夺魁;该说他面面俱到?有名无实的妻子尚且能周全至此;该说他歪打正着?燕北之物这么多,偏偏挑中的酒。

    可黎蔓不知道他对旁人是不是也如这般,不管内里如何腹诽,陆闻砚面上待人总是温厚平和,谦谦有礼。可他私下又谋定后动,心思深沉,黎蔓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人。

    一个“好”字在齿间打转千百回,她讪讪地闭了口,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郑重地冲人略略颔首,至少表达自己有在听,也十分感动。

    陆闻砚说过的漂亮话、做过的漂亮事太多,先前的怔楞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手,将一盘点心往黎蔓的方向推了推,“既是喝酒,总该吃些东西垫垫。”

    用水粉和作汤圆,得到光滑软弹的面团,其中包上松仁、核桃、猪油、糖馅。下入锅中煮熟捞出,吃起来弹牙但不黏腻,味道咸甜皆有。起锅将油烧得滚热,把香榧和杏仁碎用盐酱调好味再拌入粉浆,接着用煮的熟芋头片裹上面浆丢入锅中油炸,色泽金黄即可捞出这酥黄独,外壳焦脆,内里浓郁。苏叶和秋月记得自家姑娘喜欢樱桃酪,特地备了好些,笑着说只允着郡主放肆这么一回。

    当然,最受人关注的,还是那碗长寿面。黎蔓身子弱不宜积食,因此面的分量不多,但却实实在在的只由着一根搓成,清亮的汤底,卧了个金黄的鸡蛋。而待面端上来时,连正放烟花的陆闻墨和陆茵茵也跑了过来,嘱咐她一口气吃完。

    黎蔓失笑,她不信这个。却架不住两个小孩儿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再转头,却发现连陆闻砚都满是正色:“郡主记得一口气吃完。”

    合着原来是你打头阵啊,黎蔓笑着看了陆闻砚一眼,复又轻轻地摇摇头,鸦黑的睫羽垂落,洒下斑驳的影子,她老老实实地一口气把这碗面条吃完。

    陆闻墨和陆茵茵高兴地欢呼两声,黎蔓被逗乐,侧过身,端起盘子里的酥黄独分与两个小孩儿。她白净的脸庞因着酒意染上丝丝缕缕的绯色,披着一身月色,更显温婉脱俗。

    两个小孩儿吵着问她:二嫂嫂,你喜不喜欢我们给你的生辰礼?烟花好不好看/玩具好不好玩?

    若换了陆闻砚,定要想个法子把两个吵闹的源泉打发走;黎蔓脾气好,被缠着问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细细回答:“喜欢啊。”

    她醉了酒,说话就更心直口快些。

    “就是三弟,你放爆竹时应当跑快些,被炸得灰头土脸可不好看。不过我瞧着你整体还算利索,下次也许可以送你一个袖箭玩玩儿。”

    “茵茵的玩具我也很喜欢,嫂嫂有些更精巧复杂的,下次给你捎些过去。”

    陆闻砚饶有兴致地听,等她说完不忘捎上自己:“那我呢?”

    “啊?”黎蔓微微蹙眉,似是疑惑地说,“你怎么还同三弟和茵茵比?”

    尽管大抵已经被对方在心底腹诽“幼稚”,但陆闻砚照样脸不红心不跳:“嗯。”

    但喝醉了酒的黎蔓并非神智全无,只是思绪会慢很多,若遇上觉得无需仔细思考的事情就径直答了。只不知陆闻砚平日里在她心中是什么样子,看上去斟酌了很久才开口。

    “花灯很漂亮,感觉上元节那天能带出去,”她歪了一下脑袋,眼底藏着狡黠,显出几分灵动与俏皮来,“不过嘛——我还是更喜欢这个!”说着敲了一下手边的酒壶。

    陆闻砚不依不饶,又问她:“那郡主要给我捎些什么?”

    陆闻墨有袖箭,陆茵茵有玩具……黎蔓被他问住了,是啊,给陆闻砚捎些什么?

    若说投其所好,对方嗜书成癖,书房里的书比铺子里还全;但她不会医术,也治不了对方的腿;继母王氏与他关系微妙,但也没到前世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身外之物,陆家不缺钱,陆闻砚不缺名……

    “以后……我带你去燕北玩儿?”黎蔓犹豫了好半天,语气迟疑,像初春时节在树洞口探头探脑的花栗鼠,“我对那儿最熟,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知道!”

    燕北不是那么适宜农耕,但瓜果种得不错,收获的季节一口下去可甜;大漠偶尔会有胡人经商的队伍,胡姬大多金发碧眼,那身段个顶个的好看;有个老人家烙的饼可好吃了,卖得便宜还个头很大,普通人吃半个就能饱……

    陆闻墨和陆茵茵坐在她左手边听得津津有味,说话的人讲得也高兴,不住地伸手比划起来:“有一次我二哥带我出去玩,碰着了这么长的一条蛇……”

    两个小孩儿听到这儿被吓得脸色苍白,陆闻墨忙不迭问:“啊?那怎么办,不会有毒吧?”

    “圆头圆脑的,没毒!我们燕北人都认得,”黎蔓笃定地摆摆手,她照旧兴致勃勃,因为激动故而脸色更加红润,较之平日的素白倒更显顾盼生辉、神采飞扬,“怎么办?当然是抓回去泡酒喝啊!”

    听到泡酒喝,陆闻墨和陆茵茵本来因为没毒而放下的心此刻似乎又悬起来了,陆闻墨琢磨了半天,打了个寒颤,由衷道:“嫂嫂真厉害!”

    “不不不,我觉得我兄长他们才厉害,当初在燕北……”

    陆闻墨扫视两个小孩儿一眼,思忖片刻三言两语吧弟弟妹妹打发去看烟花了,自己则侧过身与黎蔓对视,温声道,“这些不如等我们以后到了燕北,郡主再细细讲……”他心底咂摸两下那句“我们燕北人”,微妙的心绪一闪而过,“眼下的话,郡主不妨说说自己?”

    “自己?”黎蔓困惑地皱起眉,有些不解地问他,“说我自己干嘛?”

    “因为陆某发现自己对郡主知之甚少,”陆闻砚如墨的眼眸抬起,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又善解人意道,“说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喜欢什么吃食也可以。”

    “说我自己……”

    “有了!”黎蔓稍稍抬高了些声音,亮亮的眼睛好似一对盛在水里的银丸,轻快的语气像被晚风吹动的青丝,“我跟你说说我的名字怎么样?”

    此刻的陆闻砚是个很好的听书人,配合地颔首:“当然。”

    “先说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叫黎云,一个叫黎志,这两个名字的由来很明白,就是希望他们有凌云志,我们黎家人,绝不做孬种懦夫!”黎蔓豪情万丈,与有荣焉背后是强烈的认同,“嗯……我觉得他们虽然平日里有些不靠谱,但……还是应该担得上这两个名字吧。”说到最后,声音不由得低落下去。

    哪有在生辰当天就惹得寿星伤心的道理,陆闻砚放轻了声音,“两位少将军皆骁勇善战,自是雏凤清于老凤声,绝没堕黎家半分威名,”他颇为自觉地调转话头,“那郡主的名字呢?”

    “他们两个那时候可调皮了,上房揭瓦的功力比陆闻墨强出不知多少,”黎蔓嘀咕两句,“我的名字吗?我先天体弱,出生的时候差点没能活下来,吃药是寻常,夜里时不时地发起高热更不是稀罕事。”

    饶是此刻她就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陆闻砚还是下意识地心里一紧。

    “我父亲……先父说,那就取个好养活些的名字,”说到这儿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他出去转了一大圈,回来跟我母亲说,要不就叫小草吧,都说贱名好养活。而且小草多肯长啊,不还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吗?”

    陆闻砚微微挑了挑眉。

    “母亲当然生气,抓起旁边的棍子照着夫婿的脑袋就是一下,小草虽说确实是肯长,但这名字不好听,她想给女儿取个好听的。”黎蔓以袖掩嘴,眉眼弯起,话语里不知是怀念还是觉着有趣,“后来琢磨了半天,军师过来说,不就是希望小姐能长大长高长壮嘛,不如叫‘蔓’,取生长之意。《诗经》里还有云呢,‘野有蔓草’。”

    黎举飞在军中统帅,对手下的要求之一就是说话不要叽叽歪歪,越容易让人明白越好,交文书上来最好用大白话,谁非要弄咬文嚼字那一套非得被他收拾不可,平日里听军师引经据典总觉得有点太长的人,那日却格外有耐心。

    “所以,我就叫黎蔓了。”

    很简单的生长之意,背后是人们希望她平安长大的殷切盼望,纯粹而虔诚。

    玩闹了许久,筋疲力尽的陆闻墨和陆茵茵适才在向兄嫂道了别后回了自己的屋子。院里的洒扫丫头吃完瓜果和主子道了生辰吉乐也各回其职,来福、苏叶、秋月守得远远的。

    此刻天地间仿佛只余下黎蔓和陆闻砚两人。

    后来陆闻砚想,或许在这一天他就应该明白。

    黎蔓从不愿做笼中鸟。

    既是如此,那他该做原上风,只求一吹便蔓草绵延,永世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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