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

    黎蔓站起,低头向她福了福身子:“黎蔓见过益昌公主,公主金安。”

    “不必多礼,郡主且坐吧,”益昌公主以手掩唇,似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眼尾狭长,微微眯起眸子时让人更有古灵精怪之感,语调闲适,“你先前和陆闻砚成亲的时候,我本是想带着驸马去看看的,但那几日正巧身上有些不舒服,就没去。

    围坐一圈的贵女里并非所有人都知道陆闻砚和益昌公主的往事,因此有人只当是公主想瞧热闹,道:“公主不知道,那天街上可热闹了,我不出府都听得见外面迎亲的动静。”

    梁苒在黎蔓身边低声解释:“那是司南伯家的小女儿。”

    又有姑娘说:“可不是嘛,吹锣打鼓的声音可响了,我爹爹为着郡主和陆少爷的亲事,可是费了好大的力。”

    梁苒依旧压着声音:“这个是礼部尚书家的。”

    “那看来是我睡得太沉了些,”杜温惠轻轻挑起眉毛,显出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她想起某人当年对自己委婉拒绝的话,却不知对方的妻子是否清楚这些,思忖片刻只道,“听得不太分明。”

    益昌公主的话是真是假?是确实身体不爽利,还是因着这门亲事觉得心里不痛快?

    黎蔓摸不准对方的心思,这位公主出嫁前一直被千恩万宠地养在宫中,当年出嫁时皇帝更是为其破格添妆,足见恩宠。对方骄纵恣意也算小有名气,思及此,黎蔓蹙起眉,“那公主可大好了?您是千金之躯……凡事自是以身体康健为重。”

    她又轻轻地笑了笑,“我福分浅,身体弱,常年汤药不离口,自是盼着别人不要同我一道的。”

    杜温惠在府中一向懒散惯了,她本来一手支着下巴,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捶肩,听了黎蔓的话便朝着对方颔首,两手在膝上自然交叠“自是好了,不然也不敢在今儿个招呼大家来府上赏花。”

    益昌公主盯着黎蔓看了半晌,似是失了兴趣。只随手拍了几下,便有侍女端上果盘点心,说话的人也不再揪着黎蔓,“其实早就想叫大家过来热闹热闹,只是驸马非说前几日风大,待在这亭子里怕是会着凉,我觉着他就是管得多!”

    语气轻快,听上去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

    贵女们也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话。眨眼间吏部侍郎的妹妹就开了口:“公主金枝玉叶,驸马又与您琴瑟和鸣,自是关心则乱。”

    端王的女儿也跟着这话说,她被封为华河郡主,与杜温惠本是血亲,自然唤得也更热切些:“驸马关切堂妹的身子,不正是……由情故生忧?堂妹明明是找了个如意郎君……”她说完这句又捂嘴笑,“哎呀!是我说得太孟浪了,大家莫怪。”

    虽不比原来的“由爱故生忧”来得直接,但亭阁内尚有未出嫁的女眷,听到这话不免红了耳朵。不过也有像杜温惠、黎蔓、梁苒这种成了亲的,也掩唇笑,姿态大方许多。

    华河郡主身边的是她的弟媳,世子妃听完话推搡了她嫂嫂两把:“嫂嫂也不怕说得公主恼!”

    司南伯的小女儿只“哎呀”一声,攥着帕子信手拍了两下:“怪不得都说端王心直口快,最是忠心恳切。原来从郡主身上就可晓得,真真是只说实话!”

    一唱一和的,不管是真是假,左右益昌公主听得十分舒心。“是了,父皇跟我说过,端王叔虽说有时轻率了些,但所言所思皆是为君为国,实乃勤勉忠良。最近远州大水,我听着端王叔为了捐赈济款削了府里小半年开支,着实大义。”她眨眨眼睛,露出几分狡黠,“不过你们要这么说,若是叫驸马听去了,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

    当朝端王,乃今上同父异母的弟弟,其早逝的生母是太后凌氏的妹妹。时人都说端王为人随和亲善,喜笑语,善言谈,对今上忠心耿耿。

    不过听到端王竟然为了远州大水甘愿削减自己王府半年的开支,众女眷不由得纷纷侧目——了不起!

    端王。

    黎蔓开始盘算起前世的记忆,印象里似乎太子病重那段时日子,今上身体也不太好,那时便是由这位端王监国。不过后来太子转危为安,今上身子大好……

    再往后的事情,黎蔓因着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整日神思清明的时间都很少,知道得实在不多。

    至少根据凌鹏远的抱怨看,端王监国时的确大权独揽,后来位极人臣的则是陆闻砚。他们两个人又是否熟识?

    朝堂之事弯弯绕绕实在太多,很难不让人两眼一抹黑。

    华河郡主反应快,接话道,“能为陛下分忧,后宫尚且厉行节俭之风,我们府上吃点苦算什么!”她又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堂妹不怪我孟浪,至于驸马嘛,自然是听堂妹的罢。”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黎蔓时不时点头轻轻“嗯”上几声,示意自己在听。

    因着杜温惠的喜好,公主府无一不精致,连端上来的点心果子也是如此。

    玉白的团子上印着桃花式样,颜色艳丽,相传贵妃饼模样巧致,深受大唐杨贵妃的喜爱;掐丝珐琅圆盘上盛放着方方正正的蜜汁蜂巢糕,红糖蜂蜜益气补血,口感暄软绵甜;绿李、苹果、葡萄分盘而放,新鲜得连上头的水珠欲滴未滴。

    说是赏花,倒不如说只是借了个由头。杜温惠挥挥手,养在她府上的戏曲班子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誓要在自己主子面前好好表演一番。

    “我听得马行街那儿新来了位芙蓉姑娘,琵琶弹得特别好,本该请来给姐妹们开开眼,”说话的人语调稍顿,漫上一丝遗憾的味道,“可惜去问的时候,她身边的嬷嬷说她这两日不甚伤了手,得修养些时日,只能委屈大家听我府上的戏班子了。”

    益昌公主……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听别人的夸奖?黎蔓在心底犹豫地得出结论,梁苒担忧的为难并未出现,除了一开始似是而的几句话,也没对自己夹枪带棒什么的。

    梁苒没必要胡乱编排公主诓骗自己,可能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公主也没那么多恶意?只是喜欢听些奉承,定期请人来府上热闹热闹的时候顺带捎上了自己?

    那……来公主府一趟好像也没什么?虽然要带些礼物,但可以听戏曲吃点心,也还挺乐呵的。

    就是芙蓉姑娘原来这么出名?看来找个空闲带苏叶和秋月去看看也不错。

    无论是梁苒还是杜温惠,其实都忽略了一件事。

    黎蔓出身武将世家,父母兄长个顶个的潇洒豪迈,上阵奋勇杀敌,下阵大碗喝酒。黎蔓自己性子虽更敏感些,但也是相较黎家人而言。再者历经黎家覆灭之事,死生亦大矣,黎蔓眼下除了复仇和时间比较紧的书坊之事,其它都得靠边站。

    陆闻砚要不是秘密太多外加前世印象,怕是也不见得能排上多么靠前的位置。杜温惠这些暗戳戳的试探与炫耀,抑或是故意不和她搭话,只让黎蔓乐得自在,她又没男女情爱的经历,注意力的重心自然会落在别处。

    点心果子吃了,戏曲歌舞听了,这赏花宴自然要结束。杜温惠瞧着黎蔓一直坐在一边,虽不说话但显得有几分泰然自若,终是有点忍不住没主动开口道:“乐安郡主……不若留下来陪本公主说说话。”

    梁苒一下紧张起来,黎蔓倒觉得没什么,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她先走,在一众站起欲离开公主府的女眷中朝杜温惠福了福身:“是黎蔓之幸。”

    梁苒虽然担忧,却也不敢久留,怕益昌公主看出端倪,只得担忧地看了眼黎蔓,行过礼后告退。

    “郡主坐着吧,离我近些。”杜温惠沉不住气,向对方招了招手,这人刚刚挑了个远的位置坐,女眷们簇拥在一起说话,杜温惠多少要分出心应付,害得她都没怎么看清对方的脸。

    四下再无旁人,黎蔓挑了下首的第一把椅子坐,杜温惠还是有些不满意,却也不太愿意和黎蔓坐同一张长椅,只得就此作罢。

    可我该怎么问她呢?一向我行我素的公主皱起了眉,直接问她你和陆闻砚现在怎么样?如果她知道我和他的事,岂不像是我还惦记着人家?多丢面子!如果她不知道,我也不是她长辈,多奇怪啊?

    她不开口,黎蔓不知道她心底的百转千回,也不好搭话,默不作声。

    “你……”杜温惠这才发现自己和黎蔓确实太陌生,连带着想嘘寒问暖几句都格外费力,好半天才干巴巴地问,“乐安郡主刚刚一直不吭声,可是他们戏曲班子唱得不好?”

    “没有的事,”黎蔓放低语调,显得温吞一些,“能叫公主喜欢的,定然是上乘的。”

    这话听得杜温惠舒心又复杂,她细细地打量起黎蔓,对方穿了一袭月牙白的长裙,她应是怕冷的,搭了件浅紫色的带绒披风,穿得淡也妆得淡。鸦黑的睫羽细长,冰雕玉妍的眉眼清丽隽致,澹然澄透。身量纤纤,聘聘婷婷。

    所以陆闻砚原来喜欢这种吗?杜温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间的钗环,想起当年少年郎对自己说的字字句句,恳切道:“……郡主确实是个美人坯子。”

    美人就美人,她母亲生得美,她自己也漂亮,自然还没小气到连这种事都不愿意承认的地步。

    不过陆闻砚原来喜欢性子清冷点的吗?杜温惠又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听到的消息,乐安郡主在陆氏书坊的各种手笔人尽皆知,上次见面连太子兄长都说乐安郡主是个妙人。这听上去应该不算不爱说话的那种,还是陆闻砚因为家里经商所以喜欢会做生意的?

    那他当时为什么要拒绝我?杜温惠越想越觉着莫名其妙,纵使陆闻砚当时私下里找到她时说的自谦之词再好听,但分明是不愿意,想让自己对父皇说改了心思的意思。

    自己明明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他若尚了公主,他们陆家的皇商之称不更名正言顺?我央求下父皇,他家还能和宫中做更多的生意呢。

    想到这儿,杜温惠不免有些恼了,居高临下地盯着黎蔓瞧了会儿。后者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试探着叫自己的侍女取出备好的礼物:“听闻公主喜欢样式精巧些的物价儿,黎蔓思来想去,带了……”

    “你果然知道!”

    谁曾想杜温惠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炸起浑身的毛来,声音拔高却又显出郁闷:“你们两个怎么都这么说!”

    她比黎蔓小两个月,因此很难不说后者今日其实主要还是把她当妹妹看。

    皇室千娇万宠的七公主,估计只是性子刁蛮率真了些,应该不至于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光天化日在公主府对自己动手。故而黎蔓对今日宴会本无什么担忧。

    可此刻,黎蔓终于真真切切地疑惑起来。

    谁也这么说?

    陆闻砚吗?

    不是,你们俩有什么过往逮住我干嘛呀?

    陆闻砚这个人……真是既能招麻烦,而且秘密多!

    这些复杂心绪直到黎蔓出了公主府都还未能完全消解,甚至还在见到陆闻砚后达到的新的高度。

    轮椅上的人轻摇折扇,正欲问问对方今晚要不要小酌一杯,却只听得黎蔓犹豫了片刻,还是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你若喜欢公主,三年五载后,我们也可以和离。”

    惊雷般的话彻底把陆闻砚震住,但黎蔓又自言自语地喃喃。

    “不过人驸马愿不愿意我不知道……那这样你进公主府算面首吗?”

    陆闻砚鲜少感受到一片茫然。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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