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听着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又见一旁的阿晟早就默不作声地捏紧了拳头。黎蔓心下发紧,越发觉着口中泛苦。

    张画师和林氏是再本分不过的普通人,可像他们一样,因为这场大水,因为那些狼狈为奸的人,而陷入重重困厄的人会有多少呢?

    她一时间不忍心细想,上前将人扶起,轻声道:“已至秋日,地上寒凉,姐姐坐下说吧。”

    陆闻砚沉默半晌,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孙县令这几日在忙什么?”顿了顿又说,“适才你说的那句‘越愿意出钱赈灾的富商,越有机会见到大人物!’有更仔细些的说法吗?”

    林氏这些日子始终郁郁寡欢,几次恨不得上吊一死了之。不过是心中挂念着失了音讯的丈夫她才始终苦苦支撑着,眼下除了仇恨再无其它,竹筒倒豆子般毫无隐瞒:“孙县令这几日忙里忙外,除开又见了几个富商,我觉得他好像是要接待什么上头的人物……哦,昨日他晚上喝了酒,说是什么过阵子有个饯别的宴席得去!”

    黎蔓睫羽微颤,与陆闻砚对视一瞬,他们都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身为赈灾钦差的汪梁觉得自己要办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准备打道回府,因为远州牧的府衙并不邻近南流县。孙县令说的是“去”,也更像是为谁送行。

    这不算是个好消息,黎蔓心想,务必得在汪梁离开远州前就揪出他的狐狸尾巴,趁着永和帝派来的暗卫也在,最好人证物证俱全,回京后上达天听也更有效力。

    “至于‘大人物’……妾身惭愧,孙县令对这个事儿好像很得意,而且瞒得死紧,”林氏仔细回忆了一番,笃定地说,“我原先以为这是他胡乱吹嘘的毛病又犯了,但那日在府上吃饭,他夫人问了一嘴,他得意洋洋地说那位大人物可比京城来的汪大人还了不起!”

    比汪梁还了不起?黎蔓皱起眉来,汪梁年纪不大就当了户部侍郎,这已是正四品的官员。况且他出身显赫,自己与定国公家结了姻亲不说,兄长尚了公主,父亲又是吏部尚书,其爷爷当过太傅。

    就算正四品上头确实还有人,但对于汪梁这种世家子,户部侍郎不一定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这孙县令为何如此笃定自己口中的大人物地位那般超然?

    黎蔓眯了眯眼睛,还是说……这远州上下官场的一派乌烟瘴气,是有人在背后庇佑?她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孙县令这么信誓旦旦,他究竟见没见过那位“大人物”?

    陆闻砚显然和她想到了相同的地方,他声音淡然:“孙县令自己见没见过那位大人物?还是说他自己见不着,得靠别人引荐去?”

    林氏猛然想到一处利害,她眼睛圆睁:“他自己好像是没有的!但他说如果这次能好好表现,没准儿就能搭上线,说也算是为以后铺路!”

    果然,陆闻砚心中有了几分计较,看来这孙县令告诉那些个富商能接触到“大人物”的门路大概率也是道听途说,他自己尚且还想指望这条路子,对那些富商说的话大概只是忽悠人。但那些富商愿意相信他的这种说法,又证明在远州这种情况可能早有前例,又或是在暗地里早已蔚然成风。

    拉着林氏的手一起坐下的黎蔓没有出声,则在心底重复了遍陆闻砚前日说过的话。

    远州这地界……倒是精彩。

    快到晌午,林氏本也是偷偷溜出来的,不便久留。她自己其实无所谓被县令发现她到处乱跑,但也知道许多事得徐徐图之,临走前盯着黎蔓和陆闻砚来回看,好半天才低声道,“妾身见识短,只知道您二位是京城来的……”她擦拭了下眼角的泪,也不拿自己的经历诉苦,只问,“青天尚在,对么?”

    黎蔓握了握她的手,思忖片刻后笃定地说:“姐姐放心,不敢说青天在世,只说无愧于心。”

    林氏含着泪,一连说了几个“好”字,起身慢慢走了。

    苦主走了,黎蔓坐在院中石凳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陆闻砚本来正在心里盘算着“大人物”的几个人选,听到这声音抬眼看她,劝道:“夫人既说了无愧于心,便只管想如何去做,别先伤了自己的身子。”

    “林姐姐和远州百姓实在可怜……”想到那些罪魁祸首或许还在贪玩享乐,黎蔓当即柳眉倒竖,忿忿地骂了句,“……那些该死的狗官!”

    她情绪外露也有过,这般直接地骂上了人却是少见,分外鲜活。陆闻砚本就觉得她容易心软,也知晓她此刻是在为人抱不平,正欲继续琢磨时听见她问:“你觉得孙县令说的那个大人物……是什么人?”

    黎蔓自顾自地喃喃,“汪梁出身不凡,又是能为他孙县令的以后铺路……”她微微蹙起眉,“远州牧虽能往上举荐,但不过是从四品,汪梁又在京城做官,应该不是远州牧……”

    陆闻砚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在此刻分了些心思出去。

    大理寺少卿是四品官来着……他想,自己怎么和汪梁一样?

    “为他以后铺路……”黎蔓皱着眉,一个合适的人选在舌尖打转千百回。

    “吏部尚书,汪存。”陆闻砚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垂下眼,索性替她说了。

    从明面上看,吏部尚书是正三品官员,与户部侍郎之间相差只有一阶。但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的吏部在六部里地位超然,也就户部能与其掰掰手腕,可谓是真真正正的实权在握。

    想来也满足孙县令身为地方官员“为以后铺路”的说法。

    “那是通过汪梁作为桥梁?倒是也说得通。”说到汪家,黎蔓又想到了另一处,“看来我们不能在南流县待太久了,得在汪梁准备回京前把他扣下。”

    “嗯,”陆闻砚见她始终紧皱着眉,宽慰了半句,“这孙县令不像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就看是咱们先找到证据直接把他扣下,”那人又对你心存觊觎,“……还是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事实证明,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人对于他人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是享受,陆闻砚预估的也没什么错,第三日晌午过后,院门便被人一脚踢开。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暗卫早早地通知了消息,因此黎蔓和陆闻砚特意在院中一边品茶一边等。

    衙门的捕快熟门熟路地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粗声粗气地大喊一声:“官差办案!犯人闻某在何处?”

    站在旁边伺候的秋月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人,生怕自己没忍住笑出声来,来福也是如此。

    但若无人配合,孙县令搭的这草台班子又该如何把这戏唱下去?于是黎蔓起身,瞧见领头的捕快和他身后的兵士,面上惊讶又惶恐,轻声细语道:“这……官老爷……这是?”

    捕快看见她,对县令此行的目的也算了解大半,他以手握拳抵在嘴巴前面咳了咳,正欲开口,却是有人抢了先。

    孙县令迈开两步,神色是既痛心又温和。他决意先给黎蔓留个好印象,所以对着美人把声音放软:“闻娘子不必忧心,他们衙门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恶徒!若是你夫君当真是被冤枉的,郑捕快定会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来的。”

    假的,孙县令在心底狞笑,他进了衙门,到时候连个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的。

    郑捕快自知是负责唱“黑脸”的角色,从袖中掏出画像抖了抖:“犯人闻某,杀人逃跑,还不快速速认罪伏诛!”

    有人让陆闻砚认罪伏诛的情形在黎蔓看来实在有些好笑,是以孙县令看见身量纤纤,腰肢不堪一握的女子低下头抖了抖身子,似是被凶神恶煞的捕快吓着了,他不由得又上前一步,柔声安慰:“闻娘子莫怕。”

    陆闻砚骤然出声,伸出手拉住黎蔓的胳膊,后者不得不撤了半步,他皱着眉道,真把一个受了冤枉的文弱书生演了个十足十,“娘子……”他在孙县令嫉恨的注视下拍了拍黎蔓的手,道,“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自认问心无愧,你且放宽心,我很快就回来。”

    孙县令瞧着他本就哪哪儿都不顺眼,使了个眼色给那郑捕头。后者会意,挥手让捕快们一个个都进来把人围住。黎蔓缩了下肩膀,求助地转向孙县令,一手搭在陆闻砚的轮椅上,目光盈盈,言辞恳切:“国有国法,若是我夫君真做了什么,我们也认。但我夫君腿脚不便,我实在不忍……”

    被求助的人十分不满两人的情意深重,但被美人望着又觉得心旷神怡,本也是小事,所以就答应下来:“那让那小厮推着轮椅走吧,禾娘子放心,本官定会秉公处理!”

    郑捕头自是没有意见,机灵的来福忙把上轮椅。孙县令依依不舍地离开小院,转身又脚下生风,只想快些将陆闻砚下了牢狱,好娶那无双丽人。

    洁白的鸽子用柔软的羽翼划破天空的云朵,黎蔓和苏叶、秋月说了两句话,带着侍女和两个家丁出了门。公堂大殿门上“正大光明”的匾额高高悬起,陆闻砚被一众捕快押送,样貌出众又是个生面孔,少不得引来路人围观,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在酒楼里与人搭话的男子认出了陆闻砚,摇着头叹息,不忍多看,快步走了。

    将公堂大殿的门关上,捕快和衙役们高声齐喊“威武”,杀威棒跺得震天响。孙县令穿着一身官服,伸手扶了扶官帽,正要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到那高台上。

    “审犯人的时候,犯人应当跪下吧。”

    陆闻砚淡淡地说。

    孙县令听了这话先是一愣,见堂下的人浑不在意,当即又惊又怒,正欲去拿那惊堂木好好杀杀陆闻砚的威风,却不知从哪儿蹿出十多二十个身穿家丁、护院服饰的人,沉默地出现在堂内。

    给陆闻砚推着轮椅的来福则朗声回答:“是。”

    “既是如此,那边让人跪下吧。”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又高又壮的家丁走上前去径直按住了孙县令,手劲儿颇大,力如千钧,在孙县令“疯了”“乱了套”的嚎叫中冷脸揪着人的领子将其拖下来,按着他来到陆闻砚面前。

    孙县令哪里遇到过这种光景,如临了沸水的肥猪一样疯狂叫着捕快和衙役,惊讶他们为何低着头一动不动。

    “别白费力气了,孙大人。”

    冰凉的触感带着森然的杀意,银光锃亮的剑刃抵上脖颈,陆闻砚微微弯腰垂首,眼神冷漠地看着跪着的人。

    “我是先挖了你的眼睛呢……”

    温和俊逸的皮囊让孙县令浑身发抖,心中大骇,两腿乱蹬,双手被人钳住,无论怎么扑腾都像是垂死挣扎。

    “要不你还是去了吧,孙大人。”

    尚方宝剑的剑身不管不顾地悍然逼近,疼痛炸开,养尊处优的人旋即意识到是自己的脖子出见了血!

    “不!不!不!”

    “我不想死!你是谁!我不想死!你要什么?钱?”

    疼痛继续加深,“唰”的一声宝剑入鞘。孙县令浑身冷汗涔涔,空气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他呆愣愣地低下僵直的脖子,发现是自己被吓尿了。

    陆闻砚嫌弃地让来福推着自己离远些,死里逃生的孙县令大口喘气,以为他改了主意,口干舌燥地正打算张嘴问问,却见陆闻砚忽然回头朝他看来,嘴角勾起一丝笑,语气倒是格外平静。

    “既是大人,可不能让您觉得陆某失了礼数……”

    孙县令的心猛地一坠,随即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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