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

    黎蔓微微瞪大了些眼睛,神色是掩饰不住的愕然,不禁喃喃道,“可是洪水冲毁了农田和房屋,当务之急应该是开仓放粮以保全更多人的性命……”她想到自己和陆闻砚刚到南流县时,街上的粮铺卖出天价,“都这个时候了,他们居然还只想着怎么去捞更多的钱……”

    富商地主们为了监生的名额争先恐后地涌来,甚至有消息灵通者不辞辛劳从外地赶来,巨额、庞大的银钱流向贪官的私囊,中央拨下来的银钱被层层剥削,调集来的粮食也被心思活泛者运出一部分到粮铺里去卖……

    本就有权有势的人这下越发气定神闲、腰缠万贯,留给受灾百姓的,只有不明所以的绝望和无奈。他们渺小如蜉蝣,又岂敢以卵击石呢?

    “好生歹毒的计策……”黎蔓蜷了蜷手指,开始不住地盘算,“只要统一好口径,搭上几个粥棚施粥,谁也说不清他一日发出去多少粮食。就算有人将‘捐粮法’上奏与陛下,只要不被发现他们把‘捐粮食’换成了‘捐银子’,哪怕陛下责怪下来……”

    陆闻砚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情景,“他只消往地上一跪,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是因为见到百姓受苦到处流亡,富商殷实却又一毛不拔,无奈出此下策。再磕上几个头,自请罚俸个一年半载的,陛下也不见得会对其从重发落。”

    “他兄长就更不用担心了,”白皙细长的双手紧握成拳,黎蔓抿着唇道,“他与长公主育有二子一女,若是他让长公主帮他求情……”

    永和帝的女儿中,比起益昌公主,崇宁公主杜露白确实没有那么得宠,但她是中宫嫡出,又与太子一母同胞,性子稳重温和没出过什么错。如果她为驸马求情,对一众子女都算亲厚的永和帝多少也会照拂几分。

    “所以必须把他们用这件事敛财的事情捅出来,陛下一向痛恨官员徇私敛财,而且只要数目够大、朝野震动,不信他们不会受到重罚,” 打蛇打七寸,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黎蔓自己拿了支笔,在纸上简略地写了几个字,“唯独汪栋,长公主那儿……”

    她与长公主杜露白并不熟识,哪里能左右人家的想法。

    “虽说可能需要劝两句,崇宁长公主不会为汪驸马求情,”陆闻砚神色淡淡,“这一点不用担心。”

    “嗯?”黎蔓诧异地抬起头,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说你知道益昌公主只是喜欢新鲜事物对你无甚男女之情,这次更了不得,你怎么连人长公主和驸马都这么了解了?

    你总不能手眼通天到皇家的各种秘辛都一清二楚吧?

    陆闻砚反问她:“你觉得长公主和汪驸马的感情好么?”

    “我又不是他们两个,哪里说得清楚,”嘴上这么说,但被这么一问,黎蔓还是细细思忖起来,“那个汪栋行事姿妄,与长公主成婚乖觉了两年后不到小半年的功夫就纳了三个小妾,虽也有人说他俩闹过两回,但当时她都没有彻底发作。人人都知道崇宁长公主性子稳重温和,这件事也不是冲着她,万一汪侍郎搁她面前痛哭流涕,我不知道长公主会不会心软。”

    她听父亲讲过,长公主出生的时候,陛下尚是太子还未登基,那几年先帝听信小人谗言,几度差点换掉太子。但因着改换太子是动摇国家根本的大事,太皇太后、太后和永和帝生母家族力保,加上陛下行事确实没出过什么岔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尽管太子杜允昭和长公主杜露白出生时永和帝很是喜悦,但那时阖府上下都谨慎度日,不敢自专。虽说先帝对这对龙凤胎的孙子孙女十分疼爱,杜允昭幼时性子活泼也还好,不觉忐忑;但杜露白本就文静早慧,明白父亲的不易处境,也难免养成了稳重谨慎的性子,待谁都和善。哪怕后来永和帝继位坐上了龙椅,长公主依旧是皇子公主里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黎蔓不知道崇宁长公主在面对丈夫的请求时会怎么做。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皇后娘娘看汪栋不顺眼是真的。”没有哪个岳母会喜欢花心、不靠谱的女婿,就算他出身不错,但我的女儿是公主啊,天下谁人配不得?

    “汪驸马行事姿妄,手下的家丁打死了人都敢大摇大摆地庇佑下来,就因为心爱的小妾哭得梨花带雨,觉得长公主最是温柔大度,不会计较。”陆闻砚口吻里满是嘲讽,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但是兔子急了尚且会咬人,何况长公主本就是金枝玉叶,是他‘尚’长公主。”

    电光火石间黎蔓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日阿晟去拦銮驾,我听别人讲,是长公主劝陛下不如看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我原以为是长公主见阿晟年纪不大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觉得阿晟可怜……”她身子坐得更直了些,握着笔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恍然大悟地望向对面的人,“而且这次祭祖秋猎还是汪栋负责主事,若是出了差错自然会怪到他头上,你……”

    她没直接挑明,可又与说破无异。

    陆闻砚轻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黎蔓不知是不是该先赞叹陆闻砚心思之巧,崇宁公主向来与世无争由她劝永和帝,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她只是心善而且身为人母见着阿晟心生不忍。所以哪怕是最不想整个祭祖秋猎出差错的汪栋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妻子当时站出来说话并非临时兴起,而是有意为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想来长公主并无心无芥蒂,只是隐忍不发。”陆闻砚一边慢慢写下这八个字后搁下笔,一边娓娓道来,“我原本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是想着试试,给长公主传了次信,幸而结果喜人。”

    他在信中也没多说什么,表面上只是夸长公主金枝玉叶,小世子和小郡主玉雪可爱,只是委婉地暗示了下汪驸马的行事姿妄。

    他只是礼部侍郎尚且如此,若汪家风头更盛呢?

    您是皇后所出,是与太子同胞的长公主,是天子的女儿,缘何要因为一个汪栋让自己屡屡不爽?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黎蔓纳罕地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心虚的神色,她眯了眯眼睛:“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还背着我干了什么事?”

    陆闻砚举手告饶,老实交代出全貌:“我不好以自己的名义递信,所以对外说的是乐安郡主给长公主的小世子的周岁礼。”

    黎蔓怔愣片刻:“其实倒也没什么,别人只会觉得我大方。”

    给小世子的周岁宴送了两次礼。

    这件事确实没什么,毕竟她也有过那陆闻砚的名头出去扯谎子的经历,旋即看了陆闻砚一眼,心想怎么这种事咱们都能平分秋色。

    不过得了长公主不会替汪栋求情的消息,黎蔓心情很是松快,她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事情的眉目咱们理出了个大概,也有了孙县令和林姐姐两个人证。”

    所以接下来,只要他们能寻到更多更确凿的人证物证,最好能把他们所做贪墨之事板上钉钉,就可以替远州百姓伸冤。孙县令外强中干、仗势欺人,遇上硬茬只会讨饶,不足为惧,接下来到渠县去和汪梁以及远州牧等人的交锋,才怕是场硬仗。

    毕竟富商前往南流县之风气盛行,以及林氏所言,不难看出整个远州官场上至远州牧下到小县令,都称得上狼狈为奸、分外精彩。

    “我的收获就是这些,”陆闻砚顿了顿,斟酌着话问,“只是夫人刚刚说自己进了义学堂而且有所发现?”

    黎蔓轻轻颔首,将自己在义学堂的所见所闻尽皆娓娓道来。

    “我不觉得这个孙县令不愿意给自己儿子请夫子,又或者说是他请不起夫子,”黎蔓只可惜那钱师爷盯得严,自己没办法把其间的书册稍稍偷出来那么一两本,“但义学堂不该用县学的册子,那毕竟官方的册子,义学堂虽光有名气,但并非官府所办……”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这个孙县令强买强卖?”

    陆闻砚思忖片刻,点点头:“义学堂本是为了帮助寒门学子的地方,但南流县的义学堂设在大宅子里,孙县令还把自己的儿子送过去上学,大抵是在装样子,证明自己的清正廉洁。”

    黎蔓觉着很有道理,毕竟第一次见到孙县令时对方吃碗牛肉面都能整出那么大阵仗,“那册《荀子》刊刻得实在是烂,我都不忍多看,那些孩子学得那么认真,也不怕误人子弟,”她心中忿忿,“兴许就是这个孙县令贪了刻书的银钱!”

    黎掌柜猛地响起了自己的身份,南流县的县学出的册子不好,但陆氏书坊有不错的本子啊!她眼睛很亮,兴致勃勃地同陆闻砚商议:“我觉着待我们回京城去,可以运些书册过来给这些孩子用。”

    陆闻砚对此毫无异议,不仅如此,他还提出新的:“其实等咱们解决完渠县的事,就可以把咱们此行带的这些书册赠与他们,只我最喜欢的那两本不行。”

    “其实我还挺好奇这些地方是怎么刻书的,”身为书坊掌柜,黎蔓在京城总不好到别家去看,因为有可能会被说是想去偷师。而碰上县学,黎蔓对这半个同行很是好奇,“等事情解决了,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那个钱师爷倒是谨慎,陆闻砚盘算着,估计只是带黎蔓去了能看的地方。不过正好南流县离京城够远,自己得想个办法进去一探究竟。

    他稍稍低头,瞥见她正在纸页上写适合那些学子研习的书册,恳切仔细,不难看出用心。

    她总是心软的,陆闻砚心想。

    因为她是书坊掌柜又聪慧伶俐,所以这么快就发现了其间的一处玄机;也因为她是书坊掌柜又不知道那些隐情,因此黎蔓更关注那书册刊刻得如何,是不是善本。

    他难得在一件事迟疑许久,但最后还是看着她笔下那一行行书册的名字做了决定。

    罢了,他自己都还没完全拿准的事情,又何苦告诉她呢?

    还是琢磨一下怎么把远州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吧,陆闻砚再次开口,与黎蔓商议了几句,拍板了第二日启程——径直往渠县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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